当白日的璀璨夺目被渐渐降临的夜所侵蚀的时候,最荒凉、最无助的情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来袭。繁华安静之后,涌起了无数的等待与失望。但是,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然习惯了这些,那种心一沉再沉的无尽空虚,早已成了那慢慢爬上眼角的纹一般的熟稔。或许,在这深宫岁月中真正陪伴在身边的,只有这种情绪而已。
神色胆怯的宫女眼角噙着泪,心下的委屈只能视若不见,依旧是那植入了心的恭敬步伐,缓缓退了出来。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男子的声音是那样的疲累而粗暴,夹杂在这怒吼中的,还有瓷器破碎的声音。守在门口的陈勋和一旁的太监交换了个眼神,却只能继续站立在原地。他们这些命如蝼蚁般的奴才能做些什么呢?
这已经是第十天了,整整十天,承宗戚洵都将自己关在宏元殿中,日日夜夜,借酒消愁。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帝王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如此的自暴自弃。陈勋苍老的脸庞满是愁容。他是看着戚洵成长的,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子,竟会成了这般的潦倒。他的心中是不能言说的失落与无奈。而裴念对于他的这种沉溺也不闻不问,是了,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会好心的来劝慰呢?她应是十分乐意地看着他这样将帝权放在自己手中的吧。
一旁那个才十来岁的小太监名唤喜子的已经站不住了,径自打起了瞌睡,陈勋看了他一眼,往事一幕幕的纷沓而来。那也是一个夏夜,在他与此刻相比尚算年轻的时候。夏天的风柔柔软软的,洗尽了白天的热气,变得清爽宜人起来。他站在当时还是昭仪的裴念的舒乙宫侧殿前,皇后徐氏一脸心高气傲地看了他一眼。“本宫来看看小公主。”说着便带着侍女走了进去。没有过多久便出来了。依旧是那样的神情,依旧是对这个宫殿的主人的仇视,她只是淡淡瞥了陈勋一眼,“小公主长得倒也可爱,只是不知能否真成人呢。”
她的话说得唐突而残忍,陈勋只是一怔,便只能望见那隐隐显得寂寥的背影了。
“裴昭仪。”那个背影刚消失不见,裴念便一脸微笑地走到门前,“怎样,昔儿可有哭闹?”
“未曾听见,小公主乖得很。”面对这个笑容,陈勋不免感到一种亲切。也难怪圣上会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她从昭业寺中接出来。这的确是一个让人不由自主想接近的女子。
“辛苦你了。”裴念说着推开门,又反手关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若非陈勋一时好奇地往门内张望,又怎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是真实存在着的呢。
透过雕花的门,那温柔的女子脸上是一脸决绝的冷漠,白皙纤长的手执着一个小小的枕头,蒙住了女婴甜美的睡颜。没有挣扎,没有呼救,这个幼小的生命甚至还没有看清自己刚降生没多久的世界,就被无情地夺取了呼吸的权利,而这么个残忍的人竟还是最亲的母亲。陈勋的目光无法挪开一寸,他感觉到自头到脚的寒冷。
直到一切结束,他也没有看到裴念眼中有任何的伤感或后悔。而后来德宗的到来,徐皇后被当作最可疑的凶手继而被废,不久后自缢于冷宫。裴念带着虚假的泪登上了皇后的宝座。陈勋才明了,一个女子的心机可以有如此之深。俗语有云,虎毒尚且不食子,但她竟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
而如今,她又怎会在意这一个与她争夺权利的儿子呢?
最后一次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昏黄的灯光把那孤独的背影拖得老长,映在金碧辉煌的墙上,竟是说不出的苍凉。心下暗暗作了个决定,他推醒了喜子。“喜子,别睡了。”喜子揉着眼睛,一脸睡意。“喜子,你给我好好守着,可别再睡了,我去个地方,很快回来。知道了没?”
见喜子听话的点点头,强打起精神。陈勋才步履匆忙地往永泰殿走去。
沁舒宫。
“最近宏元殿那边如何了?”没有了宇文芊在一旁的照料,裴念不得不将刘升唤到了跟前,自从那年办砸了韩笙的事情之后,便不再得到重用的他如今再次回到裴念跟前,哪怕只是短暂的替代,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办事得力,也许还是会有晋升的可能也不一定。
听到裴念的提问,刘升忙上前一步道,“回太后,这十日来皇上一直呆在宏元殿中,未曾离开一步,据那边的人回报,皇上日夜喝得酩酊大醉,一改往日性情,脾气暴躁了不少。”阖上手中最后一份奏折,裴念抬起眼来看着刘升,“将书案上这封信送出去,亲手交到韩侍郎手中,不得有误。”
永泰殿。
“陈公公,您怎么来了?”茉心走到永泰殿门前一看,见是陈勋,心下不由感到意外。“茉心姑娘,皇后可有安歇?老奴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姚宓的声音从茉心身后传来,二人抬眼一看,却见她已站在正殿门口,脸上是掩不去的倦意。“是。”茉心屈了屈膝,转而向陈勋道,“陈公公请。”
朝堂之上,依旧是那样的静,一种对权利的崇拜和恐惧而导致的静,总是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但毕竟是崇拜和恐惧的。或许这就是作为帝王的乐趣,操控着天下的情绪,让裴念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做在皇座之后,珠帘之下。她想走上前,撕去这层安慰的面纱。其实,都是一样的。
“启禀太后,微臣有一事要奏。”吏部侍郎韩启业手执象芴,上前一步道。
“准。”裴念的眼睛深处是一种得意。
“臣听闻朝中竟有人不安分守己,私自将官位出售。”韩启业一脸正气,望着朝堂下众臣交头接耳的细细议论,裴念轻扯嘴角,“是谁?”
“臣不知,此事尚在查明中,只是抓住了一名买官者,已送往大理寺审理。”韩启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姚国庸身上飘去。
官场,说到底只是几派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倾扎罢了,哪来的那么多正气那么多为国。所谓的为朝廷着想、替王朝考虑,也只是在为自己谋利时的附属战利品而已。裴念知晓,姚国庸和韩启业知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此事本宫自会调查,就由韩卿家你全权负责吧。”说着,扫视眼了座下的群臣,“定当查明真相,将幕后操纵者绳之以法,万万不可纵容这股歪风邪气,毁我王朝根基。”
“臣遵旨。”
日近午时,官道上的行人和马车并不多,只是零零碎碎地,互相擦肩而过,或是往同一个方向而去。戚芜的神色有些倦怠。轻轻闭上眼睛,又缓缓地张开,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了,放下年幼的孩子在家中,只带着四个侍卫便出了门。这一切的行为看来都像是十几岁时的样子,那样的欠缺思量又不记后果。
“小姐,您可要喝些水?”青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破了车内中的安静,戚芜看了她一眼,刚要点头,视线却被湘蓉手中的物件吸引了过去。
青儿见状也循着她望去,一声惊叹,“琉璃环佩?”
是的,当初戚洵口中所说世间仅有两对的琉璃环佩的一个在湘蓉的手上闪着静静的光。这不会是姚宓的那一对,唯一的可能便是…
“小姐,怎么了?”湘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戚芜。见她盯着自己手中的环佩,便将它举起,“小姐是在看这个么?”
“你从何处得来的?”戚芜脱口而出,已然是顾不得要掩饰自己慌张的情绪的急切。
“这是一个大哥哥送的,大哥哥来村庄的时候就住在我们家,离开前送给我的。”湘蓉提及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家园,眼中不免又浮起了泪光。但戚芜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思绪被这一句话填塞得满满,再也容不下零星半点的其他。
是戚炎,这一定是戚炎的环佩。
戚芜的眼前有了光亮。或许她的这次毫无目的的出行是上天的安排,或许她可以再一次的见到那个不告而别的男子。
他们曾经那般的接近,走过同一条路,到过同一个村庄,见到同一个女孩。她突如其来的觉得温馨起来,在那个日益冰冷的心里,即将熄灭的点点火光好像又有了生命一般。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拦住我们的去路!”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刘斐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我们当然是劫道之人,若还想要活命,快点乖乖下车下马,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