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独自离开
颜昔2015-11-16 16:564,266

  沁舒宫里,熏香淡淡弥散开来。浓烈的深金色将女子围绕住,有种冷静的威严。“阿芜那边如何了?”西帘政变尘埃落定已有近一个月,驸马席攸觉的“病逝”也有半个月,但戚芜依旧是悄然无声息,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寂静,让人恐慌。

  “仍是那样,公主没有什么波动。”宇文芊的声音淡然,低垂的脸庞却眉头微皱。她是担心的。戚芜的表现太不真实,从政变到此刻,她仅仅是去了天牢一遭。没有求情,没有挣扎,没有哭泣,连见到席攸觉的棺木之时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更莫说裴念代替她宣布驸马病逝时的平静了。

  “芊儿,有空你去替我看看她。”裴念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席攸觉那一句话还没有消散,留下了几丝几缕的残骸,在她手边驻足。他说起的是一个自己尚不敢去面对的问题。自己是否真如一个母亲一般的爱着自己的女儿呢?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婴孩红润的面颊。

  昔儿。她在心中轻唤着,心头漾起一种权力的金色无法填补的空洞。

  灰色衣衫的男子来到凝水阁前,一阵悠扬的琴声缭绕在四周。是《广陵散》。他轻扣门扉,只听得曲子顿了顿,又继续着诉说。没有思量太多,男子推开门,步上楼梯,直至三楼。

  白衣的戚芜看上去消瘦而苍凉,如同一个即将完结的故事,一落幕,便魂飞魄散,只留在心头的一点一滴证明她曾经的存在。

  “阿芜。”他轻声唤着,走到她背后两三步的地方站定,澄湖的风景透过敞开的窗跳跃进来,这个尚未来到的春天异常的荒芜。

  手指停了,女子转回身来望了眼男子,又收回了目光,“三哥。”她的声音如死水。戚况一怔,“你这又是何苦?”

  戚芜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踱步至窗前,白色的丝履踏在地上,竟是夺目,只是这夺目带起的,是更浓重的绝望。她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我始终在想,究竟这一切错在了哪里。”她的声音冰冷的,没有寻常的气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怪只怪自己身在帝王家。什么都由不得自己,每行一步,带起万千涟漪。这就是帝王家,残忍,冷酷,猜忌,阴谋,却唯独没有温情与关怀。”

  戚况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三哥。你可曾真正的快乐过,你现在相伴的那个人可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是否爱她?”戚芜回过身望向男子,“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有把握去接受一切,但看看这几年来的所有,原来最无力最天真的那个人竟是我自己,连姚姐姐,我都比不上。有时我真觉得,或许只有如大哥那样的离开,才能真正的解脱。”

  “不,您错了。”一个清丽的声音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芜、况二人望向楼梯口,只见宇文芊一身粉衣不急不缓地走到二人面前。

  “您以为驸马是为了什么才替席攸觉办事,名?利?不,他是为了您,他的妻子。”宇文芊行了个礼,才继续说道,戚芜惊讶地注视着她,一旁的戚况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自从韩笙去世,先太子离开之后,您始终把自己囚禁在不快乐里,加之先皇驾崩,对您而言更是雪上加霜,驸马不忍见您如此,日夜担忧。而席治信恰是看出了这一点,以探听先太子之消息为交换条件,要求驸马参与政变,负责在宫中接应。”宇文芊的话让戚芜的脸色愈发惨白,几近站立不稳,宇文芊欲上前搀扶,但被她一把推开,“说下去。”

  “是。”宇文芊的眼中多了些不忍,但心中一狠,便又说道,“为驸马与席治信传递消息的人,便是芸娘,哪知她为报复席治信而将一切向太后揭发,因而事情败露。那一日裴大人率兵抓捕西帘寺一党时,驸马刚离开不久。他知事已至此,只待告诉您一切,又怎料尚未来得及告诉您…”

  “芸娘。”戚芜嘀咕着这个名字,忽地看向宇文芊,“那他为何在天牢里不告诉我?我可以向母亲求情啊。”

  “公主。”宇文芊摇了摇头,微颦的眉间诉说着对眼前女子的偏执的无可奈何,“人是太后兴师动众来抓的,她若要放,当初便不会将他抓了来,难道您还不明白么?驸马,她是非除不可的。”望着一脸震惊的戚芜,她知晓这回事多么残忍,可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她面对着一切。“所以,驸马才宁愿您误会他。他是不希望您为此感到内疚,自责一辈子。却怎知您会由此一蹶不振。所以宇文芊斗胆违背了驸马的意愿将这一切说出,只希望公主莫再自暴自弃。”

  宇文芊最后几句说的诚恳,可戚芜只是怔怔的,没有开口。

  一切重被打乱。一切仍需拼凑回去。

  干涸了许久的眼中终于又落下了晶莹的泪,是迟来的追忆,还是现实的苦痛。戚芜不去深究,她只想用尽一切的气力去哭泣,单纯的,没有前因后果,如同一个新生儿一般。

  一个温暖却有些陌生的怀抱拥住了她,恍然间,什么都不存在了,世界,只有这个怀抱的大小而已。

  在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始至终,自己都被保护着,从德宗,到戚炎,到韩笙,直至刚松开手的席攸觉。他们将她的世界包围得密不透风,让她以为,所谓天地,便是如此。然而这一切,她成了多么脆弱的一个人,不堪一击却又自以为坚韧。

  可笑。

  “阿芜。”有多久了,一片静谧中响起温润的声音,戚况不无怜惜地开口,“你确实无力而天真,但没有谁背叛你,抛弃你。”他与宇文芊对视一眼,道,“而相爱的人,并不一定总是能相守的,有时候,只能遥遥相望,别无选择。”

  是错觉吧,为什么看到他眼中是真切的哀伤。宇文芊别过头,看着窗外,湖水在微风里被打乱了平静。

  一声无奈的叹息,满满的惆怅和无奈,但宇文芊突然欣喜起来。不知何以如此肯定,可她相信,他并未忘记自己,他始终是记得的。女子感觉一切都变得未曾感受过的柔软和美好,哪怕是那离去的灰色背影里蕴含着的凄然,对她而言都带上了轻快的情绪。

  不自觉地,一个浅笑爬上眼角,灌满了,又溢出来,落到嘴边,是不同于平日里的恬淡美妙。

  戚况离开的时候,被戚芜的泪打湿的衣襟已然半干,转身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笑意。及至回到自己的淳王府,那笑依旧停留在脑海,与多年前的那枚笑容重叠在一起,化为了一名女子的容颜。

  “你回来了。”一个显得淡漠的声音在他步入书房后响起,他的妻子,淳王妃陈氏,温婉娴静,伫立在门口,“嗯,回来了。”他也漠然的回答。

  这就是生活,没有大喜,没有大悲,起起落落的,都是些细小的波澜,一如陈氏每天都在自己回府后亲自端上的一盅燕窝,不会有改变的惊喜,却也感到舒适。

  他和她,都是明白的,不需要奢望。相守,并不是因为相爱,而是他们应该在一起。至于那女子,她的容颜连同她的名姓,都被深埋在心底,等待着入土的那一日。没有戚炎的洒脱率性,没有戚洵的相爱相守,他,淳王戚况,只是沧海一粟中最平凡的一粒尘埃。

  清和殿自从先太子戚炎离开后便再无主人,只有几名宫女太监居住在其中,负责每日的打扫。这是德宗晚年以帝王的名义下的难得的几道指令之一。或许他依旧在期待着那个孩子的归来。

  月奴打扫完毕后,闲坐在书房前的走廊上,不远处的莲花池若隐若现。这是戚炎离开的第二年,眼看着春天正在飘然而至,莲也要开了,但昔日里那个盘腿坐在莲池旁抚琴的男子却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一阵脚步声,轻而优雅的,让这寂寂的清和殿有了些生机,月奴循声望去,只见戚芜在青儿的陪同下款款走来。她的容颜依旧憔悴,却多了些生机。月奴见状忙站起身来,行礼的动作略显生疏,连她自己都记不得究竟有多久未见过清和殿以外的人了。

  “你是月奴?”戚芜依旧记得她,那个为了戚炎而来向自己寻求帮助的侍女,如今用一种守望的姿态成了清和殿里的一抹孤魂般的存在。往事,随着她而变得清晰生动。

  “是,奴婢便是月奴。”她仍有些怯意,但又不免对眼前的女子感到亲切起来。她,能证明那个男子曾经的存在是多么的鲜活而华丽灿然,证明自己的守候不是虚空。

  “我…”戚芜顿了顿,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别人的世界的陌生人,有些微的尴尬,“我只是来看看。”她说这,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莲花池。

  是的,莲花池。

  在来清和殿的路上,她始终感到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暗地里指引,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过来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一种温热的抚慰触上心头,鬼使神差般的,戚芜撇下青儿和月奴,径自王莲池而去。

  如今,已没有多少人知晓莲池下沉睡者一名少年了。那时戚炎并没有让太多的人参与这件事情,连清和殿中的众人,也无从得知。而知道的人,都已各自消散,只留下了戚芜一人罢了。

  又或者,她不是一个人,戚炎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留了一个人来陪伴自己。

  一个欣慰的笑容。戚芜坐在往日戚炎常坐的石头上,莲池的水依旧,映着天空中闲散的白与蓝。她静静地望着,凝神,一动不动的,仿佛可以感觉到池水之下,淤泥之中深埋的那个少年。

  “韩笙,我要走了。”她轻声絮语,“离开皇城,去往任何一个地方,你说好么,韩笙?”

  她似是听见了少年温暖的声音,波光粼粼间,映上女子明媚的笑容,好像一切都未发生,她和他,只有初识的那一刻。

  水中的笑颜被一朵浮云添上了些阴影,戚芜恋恋不舍地挪开了目光,“你说,先去哪里好呢?”她呢喃着站起身来,似是沉入了思绪之中,但这一步又一步地远离,刻上铭心的痛楚,无法自欺。

  再见了,韩笙。

  席府的别苑里,芸娘跪在地上,眼眸中尽是绝望。戚芜坐在首座,漠然地饮了口茶,转而看着她。

  一阵战栗,“公主。”芸娘近乎哀求的目光并没有化解二人之间冰冷中透着血腥的氛围。“这是芸娘一人的错,还请公主放过韵儿。”一切都随着宇文芊的到来而暴露。

  “我于下月出行,小渊还小,不便随行,就交由你照顾,小蛮也会留下。”没有理会她的话,戚芜的语调平缓,“至于韵儿,我见她乖巧,就由她伴着青儿随我同行。”

  芸娘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卓韵已由小蛮带了进来,“谢公主恩典,芸娘定当竭尽所能照顾好小少爷,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她将卓韵拉进怀里,仿若害怕她会消失一般的紧紧抱着。她明白,这是一场交易,用彼此最在乎的东西,互相威胁而信任。若席渊无法保全,那卓韵也不会再有活下去的机会。但这已是最好的一个结果了。她暗自松了口气。

  “韵儿,随母亲去收拾些衣物,下个月你随公主出行可好?”芸娘速速收拾了下心情,向女儿道,卓韵乖巧地点点头,“嗯。”六岁的女孩眼中无法掩饰自己的期待,并没有在意戚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戚氏承宗治熹元年二月初七,阳光异常明媚。带了四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的戚芜偕同青儿和卓韵坐上一辆简朴的马车,没有告知任何人地离开了。直到三日后,才各有一封信送至了沁舒宫、宏元殿和淳王府。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马车的颠簸早已习惯,换下绮罗锦缎后的戚芜显得恬静而飘然。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偷偷出宫,只为追随二圣去泰山,未走多远,便被戚炎抓了回去。

  只是。

  她看了眼一旁的青儿和卓韵,掀开一侧的帘子向后望去,却是一派宁静。只有方才走过的路上惊起的尘埃在半空中飞扬,像是场无声的告别。

  没有姚宓的陪同,没有戚炎的保护,她是孤身一人的。

  一切都已不同于往昔。

  最后眺望了眼皇城,竟是苍茫而决绝。放下帘子,戚芜闭上双眼,陷入一场浅眠,待她睁开眼睛,又会是怎样的景色?

  无人知晓。但她唯有依靠自己了。

继续阅读:第1章 湘蓉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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