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阳街上皇储的宅院里难得来了客人。这是一对兄妹。皇储戚况一反平日里的谢绝来访,亲自招待了二人。
一身青色衣衫的男子和烟灰色衣衫的女子带着相似的笑容静静地听戚况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叶大夫怎会想到来皇城呢?”戚况问道,这个曾经在明州帮过自己不少忙的男子总令他感觉到淡淡的亲切,言语间也不由自主地关心起来。
名唤叶凡的男子浅浅一笑,“本来那家医馆就是陈老的,叶某只是在他回乡期间代为照应罢了,眼下陈老回来了,叶某的亲族中又恰好有人在皇城行医,便带着舍妹来投奔来了。”
“哥哥总是说曾为皇储把过脉,既然来了,就要来拜访下。因而才有今日的叨唠呢。”叶凡的妹妹叶夏微笑着接着哥哥的话头说着。那双丹凤眼透着笑意,弯成了月牙。
“本王也回城没有多长时日,闲在家中尚嫌无趣,还望叶大夫可以常来。”戚况望了眼门外一闪而过的一个娇小的身影,佯装什么都未看见的样子继续说道,“其实这些时日来本王对医术也略有研究,还望可以向叶大夫讨教。”
“承蒙皇储不嫌弃,叶某定当竭尽所能解答。”叶凡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递到戚况面前,“这是叶某在读书时所记所感,还望可以对皇储有所帮助。”
叶夏安静地看着二人交谈着,因着都是些医术的话题,虽然她素来在兄长的耳濡目染下略知一二,可是这般的讨论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劲加入的。正在四下张望时,只见几日前在集市上见过的少女缓缓从门前的庭院中走过。
“咦?”她不由疑惑着。戚况和叶凡都停下交谈看向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索性问道,“方才从庭院中走过的人是谁?前些日子里我还在集市上见到的呢,那天她扭伤了脚。”
戚况展露一个微笑,“那是府上的侍女。”他说道,“原来前几日赠药的便是叶姑娘。”他说着向一旁的侍女道,“请王妃过来下,记得叫上怜若,就说是遇到故人了。”说完,又对叶凡道,“叶大夫,令妹真是颇得你的真传呢。”叶凡谦虚地摆摆手,“过奖,过奖了。”
“王爷寻妾身何事?”过不了多久,白芷便带着卓韵和怜若缓缓而来,话音刚落,她的目光便对上了叶夏的,顿时楞在了原地。“这,这位不是…”
“民女叶夏见过王妃。”叶夏坦然一笑,与叶凡一道起身行了个礼。
白芷的眼中透着对突如其来的一切的迷茫,但她迅速收敛起这般的神色,从容地向二人点点头,“二位不必多礼。”她顿了顿,道,“原本听说是王爷在明州的故人来访,没想到竟也成了白芷的‘故人’,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立在一侧的卓韵不露声色地观看这这一场平淡无奇的相聚,却总是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是究竟是如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当望见叶夏那无意间扫过的视线时,她的心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
到底为什么呢?她思索着,久久找不到解答。
地处皇城北门的曲阳街是许多小本生意者的居所,那一扇扇毫无差别的黑漆木门后是各自的小小世界。清晨,一名面容清秀的十七八岁的少女不急不缓地行走在曲阳街上,一手挎着个竹篮,篮中是刚从早集上买来的蔬菜,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条刚杀的鲫鱼,还带着血腥的新鲜气息。
她的脸上有着对此刻的生活颇为满足的笑容,挥散不去,好像融入了她周身的血液一般。走到街的深处,一扇黑漆木门前,少女停下了脚步,推开门走进去,又转身将门关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她却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往厨房而去,因为,她望见平日里不会出现在厅堂里的男子正一脸严肃地与一名女子商讨着什么。
“小瓷。”男子向自己点点头微笑道,那样温柔而关心。小瓷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可惜她是不会说话的。这个在被收留的女孩不仅一次为此感到惋惜,她多么想用自己的声音来说些什么,无论是感谢,还是其他。可是她只能从喉咙中困难地发出一两个沙哑的音节。
看到他宽容的笑容,她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小瓷,没什么事,这是我的朋友,今天来拜访下而已。”男子安慰着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竹篮往厨房走去。小瓷闻言向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即将他推向门外,示意他莫要冷漠了客人。男子见状宠爱地拍拍她的头,“好好好,我这就出去。”
男子最后看了她一眼,便回到了厅堂,重新坐下。
“宋铭,没想到今日竟能看到你这般温柔的样子。”叶夏带着善意的嘲弄说着,宋铭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听说她是你收留的?”叶夏继续道,宋铭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这件事我已调查过,并无异样,首领也知晓,无需你再劳心了。”
“呵呵,宋铭,看你这般护短的样子,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叶夏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宋铭点点头,“你方才提到的卓韵确实是那边派来的人,这是个不容小觑的女子,她五六岁时随首领出行便已经为那边做了不少事。此番被派到白芷身边,只怕是对她有所怀疑。”
“我已经让她们有所警惕,只是眼下尚不知她们会有何目的,因而只能静观其变了。”叶夏说着,往不远处的厨房望了眼,“我也该走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宋铭,“我希望你至少还记得一点,”她的神色异常的冷酷和真挚,“她毕竟不是绮夏,而最亲近的人,往往最容易被信任。”
宋铭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那黑漆木门外。
厨房里是平稳而笃定的忙碌。他的眼里是捉摸不透的思绪。这个被自己所救的女孩与绮夏是那般的相似,望着她的样子,他虽然在心中反复地告诫自己,她不是绮夏。可是,这个告诫是否真的有用呢?他并不清楚。他只是希望可以和这个少女更多的在一起,可以照顾她,可以保护她,可以给与她温暖和关心,可以让她再也不用经历曾经的那些折磨和苦痛。
所以,其实他还是将她当作绮夏了,是么?
有些颓然的男子站立在厅堂中,被隔绝在外的阳光洒不进这个稍显昏暗的空间,只有那来自厨房的声音,好似在代替小瓷的无法言语,试图平复他起伏的心绪。
曲阳街依旧被人间烟火所围绕,一如其他的每一天,。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人,总是善于回避的动物,回避在每天的忙碌和油烟气之中,他们忽视所有自己无法控制的问题,虽然心中如明镜般知晓这些问题的存在,可是,只消没有人点破,就宁愿这般沉迷下去。
宋铭便是这般的人。
而小瓷,恐怕也是如此。
这个在厨房中忙碌的少女,让油烟的气味拥抱着自己,这个凡尘,只有加上食物和佐料的气味,才显得真实。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听见从厅堂中传来的话语,毕竟这所宅院并没有多大。只是在她的心中,她希望自己从未听到过这些。
就如同她希望几年前的自己从未出现在宋铭的面前一般。如若他们并未相见,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她会与他错过,他永远不会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但是,至少他们不会被推到如今这般境地。
他当她是那个早已过世的妹妹。
而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