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的笑，倒像是别有意味似的。”戚芜回身望向浅笑的男子，“跟着我回栖玄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站在竹林间的二人安静对峙着，一轮残月遥望着人间，看尽一切，可这一切的人情冷暖，却独与它无关。
“对于碧落未死之事，你是否松了口气？”萧然的声音里透着轻佻的气息，细细听来，却是对世间一切的轻蔑。“是又如何？”戚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宋铭会知道碧落会有危险？”萧然说完，含笑看着她，戚芜的神色从一开始的理所应当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是了，为何宋铭会料到碧落的处境？他理应不知晓碧落的真实身份才对。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他有了今夜这般的举动？
“终于开始怀疑了么？”萧然向她走近一步，俊朗清秀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魅惑。戚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诘道，“那你又知道了什么？缘何觉得宋铭的举动不妥？”
“我无须知道。只消看看宋铭近日的行为就可以略明了些。”
“明了什么？”戚芜脱口而出，萧然微微低下头，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宋铭是内鬼。”
“不。”只见戚芜别过头，不看他。虽然心中也忍不住怀疑，可是那毕竟是从一开始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会做出这般背弃自己的事情么？“他与母亲有灭门之仇，又怎会与她合谋？”
萧然自得地笑了笑，“我尚未说他与谁合谋，你怎知他是与你母亲？其实你的心中也早已有这样的怀疑了吧。”他顿了顿，瞥了她一眼，继而又道，“借救下碧落之事，显出一副想你之未想的事情，再加上当时你定没有心思思量太多前因后果，因而倒可以让你更加依赖、信任他，这一切不是很明显么？”
九月的风已是这般的凉，凉彻心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尽头，也望不见一个路人。
“时候不早，我也先走了。”萧然最后看了她一眼，有不忍，有怜惜。矫健的身影瞬间消逝在黑的夜空里。
寂静的竹林中，只留下衣衫稍显单薄的女子，苍白的脸色，双眼似是丢了魂一般的呆滞。今天实在是太多的波折，她已没有心思再去思考什么。她累了，她从未如此刻这般的疲惫过。只想回到年幼的时候，百般安心地睡在温暖的怀抱和关怀里，不要再醒来。
“阿芜。”似是在大漠中迷了路的旅人，在又累又渴的时候望见了绿洲。这一声轻唤是多么地充满希望。在这一刻，戚芜感到自己无比的脆弱，如同一张泛黄变硬的纸，轻轻一触，便化为粉末。风拂过，再无踪迹可寻。
感觉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样安心而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泛起浅浅淡淡的笑意。
裴慕疼惜地搂着纤细的女子，恨不能搂得再紧些，生怕她会被风带走。其实她从不知道，每一个她出门的夜晚，他都会在栖玄馆中四处徘徊，没有她的宅院，总显得空荡。怎料得今夜刚到竹林，便见戚芜独自一人立在林中，看上去如此的无助与孤独。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从未开口问过一字半句。因为他明白，那是自己所无力参与的一个世界，在那里，他的妻会是另一个样子。她不会让自己看到的。既然如此，那他便安静地存在在它之外。但在眼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不闻不问是否正确。这样让她一个人面对，是否太残忍了些？
曲阳街。
宋铭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昨夜萧然那个仿若看穿一切的笑容。像是个不知会在何时何处出现的陷阱，让人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和焦躁。“哥，你怎么了？”小瓷递上一杯茶，随即在他面前坐下。洒进书房的阳光异常柔软，浮在半空中的细小尘埃飘飘荡荡，悠然自得，将他的烦恼烘托得愈发明显。
“没什么。”宋铭闻言回过神，向她摇摇头，小瓷见状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书房。
没过多久，就听得一阵敲门声，随后一个淡然的声音传来，宋铭细细听着，忽而噌地一声站起来，快步走出书房来到门口的天井里。
只见戚芜一身鹅黄站在天井里，未施粉黛的脸上有难掩的疲倦，却透出明确一切的清洗。她浅笑着向宋铭点点头。“到书房里谈可好？”她的声音里有一股无法忽视的淡定。未曾料到她会来找自己的宋铭在此刻惟有顺从，转身向一旁的小瓷道，“我与客人有话要说，别让任何人来打扰。”说完而二人便一前一后往书房而去。
“我们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坐着说话了。”戚芜在他面前坐下，隔着书案，像是隔着最安全的距离，“还记得没有回来的那几年，倒是比现在更快乐些。”
宋铭静静望着她，“当时还是我带你走的。”说完，他别过头望着窗外，轻叹一口气，“可是现在，我竟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戚芜微微侧着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若什么都不知晓，应比现在更快乐。”
“就像此刻么？”戚芜淡淡一笑，意味深长，“不知道你的秘密，我会更快乐些？”
宋铭一脸茫然，心中却也隐隐感知到了什么，略微向前倾着身体，“我的秘密？”
“是。”戚芜点点头，“你为什么救了碧落？”“他是回纥王子，莫仑自不会放过他，我怎能不救？”宋铭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完却又有些后悔了。戚芜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柳眉轻挑，追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碧落的身份的？”
沉默，随着这句话的安静，侵入了整个书房。宋铭哑口无言，有些颓然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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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厅堂里，阳光照亮了一半，将另一半遗落在了阴影里。隐在这寒冷色彩里的少女神色凄惶，夹杂着某种希冀的欣喜。一切要如何，都在这一刻了。他是否能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她能否与他相守至死，都在于这正在书房中进行的交谈。
“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你就可以获得自由。”卓韵的话言犹在耳。她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将那碧眼男子的身份告诉宋铭就可以了。“万一公主怀疑他，那他不是很危险？”小瓷当时这般对卓韵说着，后者闻言，满不在乎地一哼，“就是要怀疑，否则宋铭又怎能离开纪颜、与你双宿双栖？”
双宿双栖。
这是个多么充满诱惑力的词，对于此刻的她而言，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但，宋铭那遥远的笑容，他那么冷静地对自己说。“小瓷，我只是把你当作我的妹妹，绝无其他想法。”没有，绝对没有。她，在他的心中，只是妹妹。绝对没有男女之爱。
没有关系。将所有的回想都扔开，小瓷站起身来走向被阳光打扫得干净的天井，仰起头，感受秋天的到来。嘴角挂上一枚甜美的笑容。没有关系的，你不爱我，就不爱吧。只要你被你所有的伙伴怀疑、抛弃，只要你的身边只剩下了我，那就不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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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过多久，从书房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有戚芜一个人。她有些诧异地看了小瓷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平静地向她点了点头，径自推开黑漆木门，离开了这所宅院。
凝视着那扇重又关上的门许久许久，小瓷才回过神来，迈着轻快的脚步，刚想往书房而去，抬眼却见宋铭立在面前。
身后是紧闭的门，面前是深爱的人。他们像是被扔在了一个与外界隔绝了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小瓷的心里欢喜得似要开出花来。怎料回过神，对上的是一双痛心疾首的眼眸。
不，这里，有三个人。他和她。还有，我。小瓷的心头突然的浮出了这一句话。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戚芜才走到栖玄馆门口，便见湘蓉与一名男子走出来，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太医胡立靖。心下登时一沉，忙走上前。胡立靖见是她回府，恭敬地行了礼。“胡太医，请问府中是何人请脉？”戚芜问道。胡立靖看了眼湘蓉，又望了望戚芜，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是驸马。”
“驸马？”戚芜有些惊讶地看着湘蓉，后者目光山多，于是她唯有继续向胡立靖追问道，“驸马所患何病？”
“回公主，驸马前几日便有些风寒之症，加上休息不当，病情加重，但请公主无需挂坏，胡某已开了药方，每日按时服药，多加休息，不出一个月，定能痊愈。”
“有劳胡太医了。”
看着胡立靖离去，戚芜一言不发地往卧房走去，湘蓉见她这番样子，思量着要如何应对。其实近日裴慕身体总不太好，今天更是加剧了，可是因为怕戚芜担心，故而硬是撑到她离开后才去请了太医来，怎知会在离开时正巧撞见。
“驸马不适有几日了？”在半路上，戚芜停下了脚步，回身向湘蓉道。湘蓉诺诺开口，“已有五日了，但驸马说不碍事，怕您担心。”
感觉好似有一根针刺在自己的心上，像是从未感激过的来自裴慕的保护和关切。存在得太理所当然，以至自己都忘却了。
“药抓了么？煎好了就送去吧。”戚芜的语气淡淡的，“别告诉他我知道。”如果这是我唯一能回报给他的关心的话。
“是。”湘蓉行了礼便离开了，留下戚芜一个人站在长廊上看着天。只怕无论在谁看来，她嫁了裴慕，都是他攀了高枝，夫凭妻贵了吧。但是那些世人又如何能明了，这几年来，裴慕的存在是一种安稳，无论她发生了什么，面对着什么，回过身，他总是站在那里，伴着温暖的灯火。
若不是昨夜他陪自己在竹林中站了许久，只怕他的病情也不会加重。他的关心总是这样默默地，让人不经意间忽视，却又无法失去。
深吸一口气，戚芜迈开脚步往厨房走去。正在厨房中忙碌的仕女们手足无措地停下手边的事情向她行了礼。她只是微微一笑，“你们忙你们的。”说着向一副空现的灶头走去。洗净了手，挽起衣袖。一旁的侍女们无不惊讶地看着这个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在灶前忙碌着。两个时辰之后，清新的香甜气息从蒸笼里散发出来，掉落在戚芜的脸上，化作一个满足的笑容。
这是裴慕最爱的点心——芙蓉清莲糕，这也是自己难得会做的点心之一。尚记得两年前自己曾亲自下厨做过一次，那时的裴慕笑得异常幸福。如今，他脸上更多的是怅然了吧。
颇有愧疚地笑了笑，却见湘蓉前来拿煎好了的药，便命她将糕点一并带了去，“就说是从锦芙楼买的。”她吩咐着，抬眼只见裴老夫人正站在门边。
“婆婆。”她呢喃着正欲上前，却见裴老妇人向她微笑着点点头，像是赞许，随即离开了去。
“你去吧。”看着湘蓉离开的背影，戚芜微笑地站在原地，这一刻的她感到无比的安宁和幸福，一种属于平凡生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