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来到房门前，纤细的手指轻叩门扉，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进来吧。”
推开门，却见女子正倚在窗前，带着秋意的风吹来，带来阵阵细细的寒冷。“公主，小心着凉。”湘蓉关上门行了个礼后说道。戚芜闻言掩了窗坐到圆桌前，微笑着看着她。
“湘蓉，有四年了吧。”她淡淡地开口，言语中有种对往昔追溯般的执著和不舍。“那时候你才十四岁。如今，”她顿了顿，“也已经十八了，虽然你已没有亲人，但是，终身大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不似青儿和小蛮，你本就是外边的孩子，我不能就这么禁锢着你，不知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不妨说说看。”
湘蓉的脸色显得苍白，她慌忙地摇了摇头，“不，湘蓉愿意和青儿姐姐一样，一生都守候在公主身边。”
轻叹一声，戚芜站起身来走到少女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的心思看穿一般，“你在想着萧然，是不是？”
少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是垂下头不言语。戚芜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想到了那个人，忙又收了回来。
十四岁，遇到了一个不可能相守的少年，却又是近在咫尺的相处，刻意的回避和忘却，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戚芜凝视着这个与自己有太多相似的少女，最终背转过身去，“湘蓉，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这一句话让少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那眼中的询问触碰到的只有那倔强的背影。“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了吧。若有朝一日反悔了，就来找我。”戚芜说着，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鸣晓宫。
“更改国号？”戚芜在裴念的书房之中，略带惊讶地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女子，一旁的萧然和薛明辉虽没有言语，但眼中还是有些诧异。只有坐在下首的裴均若，是那样的悠然自得，显然，这是他所提出的主意。
“正是。”裴念点了点头，“朕登基已有两年时间，依然用着戚氏的国号，倒显得朕名不正言不顺起来，倒不如将这国号改了，不是更为妥当？”她的目光扫向众人，眼中的深意让人看不透。
没有一个人先开口，只有裴均若作了个揖，道，“如今天下已在陛下的手中，陛下想如何又有谁人可以反驳呢？”
裴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裴均若的心中的担忧更重了些，虽然裴念此番并没有驳回自己的提议，也将之与众人商讨，但是看得出来，她也是犹豫的，如今如何才能打消她的这种疑虑，成了裴均若最大的困难。
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子，那阴晴难测的脸上看不出心中所想。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显得有些仓促了。”最终是薛明辉打破了沉默，裴念闻言轻挑柳眉，“是么？”她的话让薛明辉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算了，今日就如此了吧。”又一阵沉默之后，裴念略带疲惫地挥了挥手，众人一一散去，唯有戚芜留了下来。
“阿芜，你有什么话要说么？”裴念抬眼看着她，淡淡问道。
“陛下，这国号不能改。”戚芜的语气中是这般的坚定，倒让裴念有些惊讶起来。这个由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女儿也如那些庸庸碌碌的臣子一般注重起血统和国本来了么？
“为什么？”裴念询问着看着她。戚芜浅浅一笑，“若是在那些旧臣回来之前，若是东方寒一众还未被清理，那陛下更改国号是轻而易举之事，甚至是在陛下登基之时一并将国号改了，那也无人会说什么，更毋需提什么不满和反抗了。但是如今天下已定，戚氏的旧臣子们也被赦免回朝。虽然经历这些波折之后他们对陛下是尽心尽力，可是他们心中还是认为自己是为戚氏效忠的。况且您立了三哥为皇储，不也正是要打消这些旧臣们的疑窦么？”戚芜说到此处，有意无意地望了她一眼，见她的神色中没有恼怒，方又继续道，“而如今陛下突然宣布更改国号，这些旧臣如何会善罢甘休，朝中已没有东方寒之类的人，旧臣们又有了一定的根基，此事一出，只怕他们会去明州或祝陵拥立两位兄长也不一定。”
“况且，更改国号，成了裴氏的天下之后呢？您准备传位于何人？裴均若？裴中言？还是裴慕？一个庸人，一个草莽，一个毫无野心和胆识。裴氏一族中您有合适的人选么？这不还是将天下交到别人的手上？那之前的一番动荡和冒险又是为了什么？”
裴念不发一语，望着她，末了挪开了视线，开口道，“那朕如此这般得到了天下，不也是为他人作嫁衣？”
“不。”戚芜摇了摇头，“您不是。”她上前一步说道，“您将处理因更改国号而引起动荡的时间用来治理这个国家，无论是眼下，还是将来，都会记得有这样一位帝王，身为女子，却将戚氏王朝推到了一个繁华盛明的顶峰。而且。”戚芜的声音里有了些微的笑意，“您从一开始，就是要统治天下而已不是么？并没有想过真的要让它成为裴氏所有。”
望着眼前的女儿，裴念的脸上泛起一个笑容，“阿芜。”她说道，“朕这一生最得意的，恐怕就是培养了你这么一个女儿。”她说着，眼中的骄傲中掺杂着一些危险，“你优秀得快要将朕超越了。”
戚芜闻言忙福了福，“陛下谬赞，阿芜承受不起。”
最后看了眼女子离去的背影，裴念收敛起了笑容，走进书架后的一间暗室，“你觉得呢？”她这般说着，望着从方才离开书房后就一直藏在这里的萧然。
“很有道理，不是么？”他轻轻一笑，“裴均若是想从您手中接管天下，这是谁都知道的，他没有能力也是真的，这般让他得逞，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裴念笑了笑，目光越过萧然望向虚空，只听得她有些呢喃着说着，“只是阿芜…”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一切都已了然。萧然的眼中有种严谨的神色一闪而过，迅速得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连裴念都没有注意到。
更改国号一事只掀起了小小的波澜，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们甚至都不知晓曾经有这样的一桩事情发生过，只有裴均若那不甘的神色证明了它曾经的存在。
栖玄馆。
“果然。”戚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纸片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已经是冬天了，皇城变得寒冷，今年的初雪下得特别的早，似乎是想将一切的不安和蠢蠢欲动都埋葬在冰天雪地之中。
她称病不上早朝已有十天，这十天的难得清闲倒让她与家人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自从国号之事之后，萧然便将裴念的顾忌和担忧如实相告，而她也以不上早朝表明了自己无心争权，虽然二人是母女，但是，帝王家那些争夺的对手哪个不是和自己的至亲之人？裴念身居皇位，自然也会对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有所疑虑。戚芜虽也是女子，可是在这个表面上仍为戚氏所有的统治层面来看，她比裴念有更名正言顺的统治权。所以在很多时候，她不得不对此作出妥协，以免遭到裴念的怀疑。
弄权。就是进与退的把握罢了。
“公主，陛下派人传圣旨来了。”小蛮的声音将戚芜拉回了现实，她点了点头，向正厅走去。
只见刘升恭敬得等候在那里。这个曾经败在自己手中的人如今竟也苍老了。
毫无意外的，是一道催促自己上朝的旨意。
目送刘升的离开，戚芜冷眼看着手中的圣旨，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青儿。”戚芜将圣旨放在了一边，“替我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去昭业寺礼佛。”
立在一旁的侍女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平静而顺从地应道，“奴婢遵命。”
昭业寺是皇家的寺院，一些在帝王生前未曾受宠或者没有诞下子嗣的妃嫔在帝王驾崩之后都被送往寺院后山的宫殿中度过余生。那些孤独终老的女人们抱着荣华富贵的梦想慢慢的枯萎。因而昭业寺的后山是寂寥而落寞的，但是，由于这是先皇妃嫔的居所，也成了异常禁卫森严的地方。
可是，自从几十年前的那一场挣脱之后，来到了这里的女人们迅速地换上了另外一个梦，期盼着或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女子一样，牵着一统天下的男子的手，在他温柔目光的保护下，离开这个到处散乱着死亡和绝望的无形牢笼。
那个带给她们幻想的女子，就是裴念。
而那男子，就是早已离世的德宗戚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