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玄馆。
“卓韵应陛下之召进宫,你又如何了?怎会在盛州?”
“当年我携韵儿来到皇城便是为了复仇,怎料韵儿愈发欢喜起这样的生活,勾心斗角,为夺得自己更高的地位而阴谋策划,她相信她的智慧在这皇宫之中游刃有余,因而她不愿走,她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这里,被陛下相中。”芸娘的神色像是在说着最苦痛的往事,嘴角透着酸楚和苦涩,“她进宫之后,我劝她随我一起走,可是她不愿,甚至在两年前寻了几个人押我回乡。怎料这群败类在半路便抢了我所有的钱财跑了。”
“自此之后,我不得不四处乞讨,以求活命。得上天垂怜,竟在盛州遇到了公主,当时我见您那般模样,又加上听闻宫中派您去祝陵,便怀疑可是韵儿做了什么手脚。就一心想来皇城看看,免得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人头难保。”
“可是,我回来了,所以你担心我会报复卓韵,对她不利?”戚芜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芸娘听着,怯怯地点了点头。
看着芸娘为了女儿可以四处颠簸,甚至连她那般对待自己都不在乎,戚芜不由得感慨良多。为什么对别人而言,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是亲人,而对自己,亲人,恰恰是最危险最难以相信的呢?
“你放心吧。”长吁一口气,戚芜幽幽开口道,“我不会为难她,这次的事情,与她无关。”
“芸娘多谢公主开恩。”她说着,在戚芜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你在皇城中也无甚安身之地,若你不打算走,那就暂且在栖玄馆中住下,亦免得在外颠沛。”戚芜这般道,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你随小蛮去休息吧。”说完便将守在门外的侍女唤了进来,交代了几句后看着二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并不准备为难卓韵,只因她知晓,即便自己对她置之不理,也有人会对此迫不及待的。想将她碎尸万段的人,绝不是自己。
裴府是在不知不觉间没落的。昔日里的门庭若市,成了今日的冷落人稀。
对于这一切,裴均若不禁感到一阵无奈,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裴念最疼爱的侄子,他是裴家最有资格继承一切的血脉,可是,他忘记了,裴念并不真心乐意为裴家做些什么,她只是很不幸的出生在这个家庭罢了。若说起当初,她未下令杀了自己的几位兄长,而只是将他们放逐,已对他们很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当年裴念和母亲在这个家中过的并不好。
随着裴中言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原由赋闲在家,他越来越为自己的地位感到恐慌,至少从前裴念还会让他插手做些事情,而如今,他甚至都无法让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哪怕一瞬的时间。
手中是卓韵写的字条,约他今夜在莲阳宫见。
无论如何,这都是裴氏的东西,还轮不到戚氏那些丧家之犬来争夺什么。
裴均若的脸上露出冷酷的神情,将字条放在烛光中,看着它慢慢地化为灰烬。
鸣晓宫旁的别院。
已是夜深,宇文芊从浅眠中醒转,只听得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扰人。
谁会在此刻行走在宫中呢?这般的不耐和仓促,好似在赶着去什么地方一般,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有一种令人不快的预感,如同一双爪子,挠在她的心头。唯有等着天色渐渐的淡了,才在迷迷糊糊中又跌入了梦境之中。
————————————————————
卓韵知道,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当她看见裴念那冰冷的脸孔望着自己的时候,她竟感到一阵心安。这一切都说明,她对苏瓒那抹笑意的猜测是正确的。
“姑母。”裴均若嗫喏着,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扬。裴念望着他的眼中带着嫌恶。
整个莲阳宫被灯火照亮,未加打理的断壁残垣被光线衬得愈发的荒凉,但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当场被捉的卓韵与裴均若二人。
裴念冷眼看着他们,不发一言,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不急不缓地说道,“带回去。”
会有这么一天的。卓韵跪在鸣晓宫的地上,面前是裴念,身边是裴均若,站在一旁的有苏瓒和刘升。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不同的神情,得意,愤怒,不满,惊惶。卓韵只是在心中不断的对自己说,会有这么一天的。
当时她铁石心肠地撇下母亲进了皇宫,她便在自己的身后告诫着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在她害了不少人之后,成了被害的那一个。
其实她何尝不知晓呢?只是,她太向往可以执掌他人的生活了,当她看到戚芜那般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便是一个人死,或者活。她从未发现原来人世间还有这般的乐趣。纵然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欣然接受。
“你们为何会在莲阳宫?”裴念寂静而凄清的声音响起,将卓韵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苏瓒,坦然道,“苏公子说要见裴大人,要卓韵安排。”
裴念闻言,别过头去看向苏瓒,后者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若苏瓒参与此事,那为何又将它揭露出来,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有些人甘愿以身犯险,吾等也无法阻止。”卓韵回嘴道。
裴念的视线在二人间游走,最终停在了裴均若的身上。他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倒是与他的脾性不合。“你有什么话好说?”她问道。裴均若颓然地摇摇头,“均若愚钝,听信小人之言前来赴约,均若甘受惩罚。”
这一刻的卓韵,是惊讶的,一切看似是他揽下,其实都被推到了自己的头上。若是以他的头脑,定无法即刻想出这般的说辞,可见,这所有的都是一个圈套,目标只有一个,便是她,卓韵。
无须抬起头寻找那道目光,她已经知晓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为了报复自己,苏瓒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自己的仇人都能拉拢过来,只是为了白芷。不期然地,她竟然感到一阵落寞。可惜,没有人会为了她做出如此的事情。正在这时,卓韵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世界突然被吹熄了灯火般没有了意识。
这样也好,就让所有的都消失,只剩下自己。可是,她突然地想念起自己的母亲,可惜,她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苏瓒望着忽然昏厥过去的卓韵,嘴角含着的笑意被裴念捕捉得一清二楚。吩咐将裴均若送回府邸严加看守,而卓韵则被抬回了房间。一时间,众人散去,就剩下这主仆二人。裴念这才徐徐地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静静打量着他。
黄昏时候,当他对她说卓韵与裴均若有密谋时,她就已注意到他的眼神,哪怕后来带着一行人去往莲阳宫等候在此处接洽的二人,她也知道,发生的一切远没有他的眼神对他而言更有意义。
“从何时开始的?”她用不容逃避的语气问道,苏瓒只是一怔,旋即微笑着回答,“彼岸。”
“这么久了么。”裴念呢喃着,兀自想着什么,利用彼岸之事让卓韵中毒,在她饱受煎熬之后再以解药诱她将裴均若拖上台面,最后却联合后者一起将她置于死地。“因为白芷?”
“是。”苏瓒镇定地回答,他的言语间毫无畏惧,既然父仇已报,卓韵也不会有好下场,那么其他的他都已不在乎了。
“那你预备如何处置朕?”描画精细的眉眼斜斜地望着他,看不出此刻的情绪,但是,字里行间却找不到一丝的不快,倒像是透着某种轻松。
“结束了,与陛下何干?”苏瓒微微欠了欠身说道,“杀父者,裴中言;杀妻者,卓韵。”
“呵,你说得倒是干脆,只是,既然卓韵早晚会中毒身亡,你又为何要折腾这一番,还让朕知晓?”
“苏瓒想去陪白芷,可惜,不敢下手。”
洞若观火的眼眸一亮,沉吟了片刻后裴念才道,“罢了,你已独活了这些年,也不在乎再多些时日,从今日起,陪着朕,待到朕死前,定赐你鸩酒一杯。”裴念的话让苏瓒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她,她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打量她,那从肌理发丝间散发出来的腐朽,是在今日前的他未曾留心观察到的,不由自主地,他竟有些同情起这个坐拥天下却也无比孤寂的女子,虽然他们曾融为一体,但是他从没有留意过她的心绪。不知怎的,她的眼中竟流露出对死亡的向往,好似,那是最完美最值得期待的解脱。
——————————————————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猜到裴念的意图,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仿佛透着深意。因此,当废黜皇储戚况的圣旨被送到门下省审查时,没有一个官员敢于劝诫。其实自从裴念登基以来,门下省便已形同虚设了,又谁能有足够的胆量挑战裴念的权力呢?
——————————————————
“废了三皇子,难道是为了立庐陵王么?”圣旨一经宣读,朝堂之上人人都在猜测着缘由,最贴近的可能都被放到了刚回皇城不久的庐陵王戚洵身上。
“萧某可不敢揣测圣意。”萧然对同僚略带歉意地一笑,作了揖道别后便加快了脚步往宫门外走去。怎料一个疏忽,撞上了一名正低头赶路的宫女。
“奴婢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只听得她慌慌张张地开口,低垂着的头微微抬起,却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无碍。”萧然不在意地摆摆手,刚要离开,留意到她的神色,不免有些犹疑。倒是那宫女收回了目光欠了欠身,“奴婢先行告退。”说完绕开了他径自走开了去。
萧然依旧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那个背影。那一张一闪而过的脸孔在他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样貌。只见她在不远处的路口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路。他的心中登时明了了。微微牵起嘴角,转而又迈开脚步,朝宫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