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牢,往左走,二十步,往右走,二十步。从高处的小窗看出去,蓝色的天空被铁栏分成了好几块,时不时的,可以望见经过的人的脚从眼前晃过。铁栏的阴影被一寸寸的拉长,落在她身上,留下浅灰色的痕迹。挪开脚步,又再也寻不着,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脸颊上那火辣辣的触觉已经习惯,转而开始消退。距离被关进天牢已有两天。这两天中还没有一个人来提审过她。这比外面要阴冷得多的空间里残留着之前的居住者们不甘离开的散乱的魂魄,萦绕在她的指尖之上,发丝之间,挥不去。
表情冷漠地坐在墙角的一堆干草上,细巧的下颚搁在膝头,静静等待着,一场终将来到的折磨与死亡。
“一定是卓韵搞的鬼。”当她听说刘侃率禁卫军来府时,便疾步到宁馨阁找白芷商量,只见白芷一脸愤恨却又无奈地说道,转而望向她。那沉默中的意味蕴含了什么她已了然,唯有无言地点点头。要想实现心中的抱负,付出代价是必须的。若这一场争夺必要用血来祭祀,那么就用她的血吧,这一切,她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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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若被抓了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宋氏旧宅中,半夏对在场的人说道。戚芜去往祝陵后,便将纪颜在皇城中的一切事物交于她打理。“那白芷呢?”泛浅闻言询问道,半夏摇摇头,“素来与我们联络的是怜若,恐怕卓韵并未发现白芷,况且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王妃,碍于戚况,她们应该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既然她离开前让我们尽量小心,不得已时牺牲一个人也不是不可,那…”萧然倚在窗前,似是什么都未曾在意地看着窗外院中的杂草一片,说到此,又回过身看着半夏,“还是弃之自保更为妥当。”他的话是这般地漫不经心,仿佛别人的生命在他的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草芥一般。半夏见他这般的神色,不禁暗自皱眉。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皆是她心中所想,且是最恰当的选择。
“怜若会否受不住刑罚?”始终沉默的碧落开口道,回想起自己困在裴念手中时所遭受到的折磨,他不禁为那身陷囫囵的单薄少女担忧起来。“无妨。”泛浅笃定地说道,“她身边有我所配的药,若受不了折磨,大可服毒自尽。”
半夏的实现在这三人身上扫过,终清了清嗓子,“既然都无异议,那么。”她顿了顿,语调冰冷,“纪颜中再无怜若此人。”
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命,当权者追逐的,可是这番得意?她的心中隐隐有些明了。
鸣晓宫。
“怜若已在天牢,不知陛下何时审讯?”卓韵没有再回皇储府,自从逮捕了怜若后,她便奉裴念之旨留在了鸣晓宫,成了裴念的贴身侍女,一如曾经从浣衣局出来的宇文芊。
裴念闻言,懒懒地抬眼瞥了她一眼,转而收回目光,悠闲自得地品了口回纥新进贡的果茶。金秋透着寒意的风吹拂而过,抚上她沉浸其中的笃定笑意。“你始终是有些沉不住气。”她的嘴角残留淡淡的嘲弄,卓韵俯首听着,“怜若只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朕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卓韵愚钝,还望陛下指点。”
空寂的鸣晓宫里,可以听见阴谋的呼吸在浮动。与其说算计无处不在,倒不如说裴念正是依靠这步步为营的陷害与拉拢存活。
从琼鹭馆回来的苏瓒与刚踏出鸣晓宫的卓韵擦肩而过,交会时她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如同春日里的柳絮,飘拂在脸上,带起细细的痒,却又找不出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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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怜若被带走后,白芷感觉到自己与戚况只见的关系有所改变。若说之前只是相敬如宾的客气,那么此刻竟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刻意回避了。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初见。她独自一人扣响明州那并不奢华的皇储府邸的铜环,过了许久,才传来安定的脚步声。
是他亲自来开的门,面容的憔悴掩不住他的俊朗,举手投足间的淡然被某些情愫打乱。望着他的眼眸,她勉强维持镇定地开口道,“我叫白芷,是您次子的母亲。”
男子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讶,随即因明了而清澈。他半侧过身让她走了进去。
这一次相见,便铸成了之后几年的同盟。
可这同盟在此刻,是否还能无恙地存在下去?白芷的心头不由悬着这样一个疑问,找不到解答。
“王妃。”正在出神,一名侍女走上前来,白芷忙收敛了心思,询问地看向她。“今日是皇储千秋,已有不少贺寿之人到了,皇储请您去呢。”
猛然惊醒,这由自己一手筹备的筵席竟被生生地遗忘了。望了眼镜中依旧素颜的自己,她站起身来道,“知道了。我换套衣裳就去。”说完便往房间里间走去。没有了怜若,一切的装扮都得靠自己。
将一切的心思都收拢起来,白芷最后望了望铜镜中鲜活了不少的自己,牵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往那歌舞升平之处而去。
宴席设在皇储府的花园之中,园中的观雀楼前搭了戏台,生旦二人正相互唱着柔情蜜意、缠绵悱恻,这般的你侬我侬,却衬得戏台下的二人愈发的寡淡起来。戚况有些惊讶地望着来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明明那一日将她从宾客名单中删去,为何今日她依旧站在了此处?就如同他无论多么用力地想忘却她,但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宇文芊身着水蓝绣槿花衣裙,乌黑的发松松挽起,堆在右耳后,金步摇在青丝簇拥在闪着颤巍巍的光亮,左眼角下的粉金色花钿随着那抹清丽的笑意而闪烁。
“宇文昭仪百忙之中还前来,真真是荣幸之至。”如冬日结冰湖面上猛地砸下去的一锤,激起冰破碎时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破冰下的水花,终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抹开了去。白芷巧笑倩兮袅袅而来,解了这一场围,宇文芊欠了欠身,“宇文芊见过王妃。”
“昭仪客气了,还请挪步到观雀楼上小坐片刻吧。”白芷说着作势引路,宇文芊点点头,向戚况屈了屈膝,正要迈步走开,却又在经过他身侧时顿了顿。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戚况一个人听见,待他满脸疑虑想询问时,那二人早已走远,惟剩下那裙裾摇曳残留下的淡淡香气缠绕着,化下一圈圈的困惑。
“保护好白芷。”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在不久后得到了解答。只见刘升率七八个宫人捧着托盘来到皇储府,“奉圣上旨意,庆皇储千秋,特赐珠宝、古玩数件供皇储赏玩。”
“有劳刘公公了。”戚况望了眼宫人手上所托之物,淡淡开口。刘升闻言谦卑地笑了笑,“为陛下办事乃奴才的荣幸,何来劳烦之说,皇储客气了。”说完,他四下看了看,“不知王妃现在何处?”
“刘公公寻王妃何事?”戚况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刘升赔了个笑脸,“陛下宫中新进了些明州的刺绣佳品,想请王妃进宫品评一番。”
戚况闻言,了然般地“哦”了一声,耳边重又响起宇文芊方才的叮嘱,不免警惕了几分,“今日府中繁忙,只恐王妃脱不开身,不知可否过几日再去宫中请罪?”此话说得客气,但言语中的坚持却是无法忽略的。刘升有些为难地支吾着,“皇储此言在理,只是陛下一心想快些将这些刺绣分出良莠来,好分赐给众人。”
“陛下真有这般着急么?”戚况望着刘升,步步紧逼,“还是刘公公你年事已高,不禁多走几次了?或是你方才所说荣幸之事都是妄言?”
为裴念卖命这些年来,刘升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物,但他从未料想到素来温和的三皇子会有这般决绝的时候,忙不迭抱拳躬身请罪,“皇储误会了,奴才只是奉命办事。”
“既是如此,那本宫也不多留公公,还望公公早些回去复命,也省得陛下挂怀了。”戚况说罢一拂袖背转过身径自离开了,也不顾身后的刘升是怎般地神情。
宇文芊站在观雀楼上,对戏台上的锣鼓声充耳不闻,她的眼中此刻只有那拂袖离去的男子,那样的气度和神色,她已是久违了的。
刚踏上观雀楼顶层的戚况站在楼梯口,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宇文芊那苍白的面颊将那双眼眸衬得乌黑。
“父亲。”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放进戚况显得冰冷的手掌,低下头,只见御蘅站在自己身旁,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宇文芊,竟有种说不出的挣扎,想去相认,却又害怕引发更多。这如此相似的父子二人就这么站在一旁,无声地凝视着同一个带给过他们最美好的时光的女子,任凭周遭的浮华和热闹将他们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