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见芸娘
颜昔2015-11-16 16:573,971

  “怎么近日都不见你有什么动静?”裴均若在莲阳宫中早已等得不耐烦,一见卓韵走进来,不待她掩上门便上前追问道。卓韵脸色苍白,自从将怜若关进荒苑后她便感到体力有些不支,时常咳嗽、头晕。但无论请谁诊脉,都说无碍,因而她也以为只是近来太累罢了,直到一切无法挽回后,她才想起那粒被苏瓒特地提到的药丸。

  “你想要什么动静?你又知道发生了什么?”卓韵没有理会他,反而责问道,裴均若见她这般咄咄逼人,一时语塞,竟无从回答。

  见裴均若的气势被削减了大半,卓韵的语调也柔和了些许,“陛下已经与宇文芊闹翻,皇储妃又死在了冷宫,皇储自也不受宠了,皇城中的障碍大致已除。加上公主在盛州丧命,如今只待庐陵王回城,再对付他又有何难?”

  裴均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戚芜的死讯如此平淡地从卓韵口中说出,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样一个聪明通透的女子,竟会这般轻易地死去,这一切是真的么?他不禁怀疑起来,但对上卓韵信心满满的目光,他知晓此事应是不假,不免心头一宽,原本严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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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鸣晓宫的台阶前,宇文芊直到今时才发现这座宫殿竟是这般的高,高得快与人世告别,转身便投入到无穷尽的白云中去。

  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她感到一阵无法抵抗的疲累,垂下头,再也没有犹豫半步,径自迈开脚步往自己的宅院而去。

  冬季的天变得阴沉,一场雪在层层叠叠的云层后酝酿着,等待下落的时机。

  宇文芊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转过身,大步往宫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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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火堆的光,戚芜的脸颊透出血色的生气。由于在野外赶路,加上错过了宿头,他们不得不在一间破庙中将就一夜。

  “没想到你看似金枝玉叶,娇贵得很,却不见有半分抱怨。”清玄便烤着火边说道,天气毕竟寒冷,所备干粮早已硬如砖块,戚芜倒是满不在乎地将馒头掰下来一小瓣塞进嘴里,正嚼着,便听清玄道,“不忙,我正煮着野菜汤,虽然可能淡而无味,但至少暖和,这么冷的馒头,也不怕吃出病来。”

  戚芜闻言浅浅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滞留在手心的食物上,似在回忆着什么,旋即又开口道,“有得吃出病来,总比饿着强。”清玄颇为无奈地撇撇嘴,用方才在庙中寻得的两只碗盛了汤,递了戚芜一碗,后者含笑接过。

  “以后打算如何?”清玄的话让戚芜一怔,旋即微微偏着头认真思考起来,“不知道。”最终她摇了摇头,笑容中有些无奈。清玄闻言看了她片刻,安慰道,“大不了你替了半夏的位子,帮泛浅配药去。”

  “呵,这主意倒不错。”戚芜说道,“其实只消离了宫廷,做一个平凡人,那么无论生活得如何,都是无所谓的。”

  “哪怕一生凄苦,潦倒行乞?”清玄的笑中有揶揄的成分,戚芜瞪了他一眼,自顾自解决晚餐。沉默间却听得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迈向死亡。“哪位好心人,给我点吃的吧。”一把沙哑的声音,脏得早已看不清的容貌,花白的头发里夹杂着几缕黑色,衣衫褴褛的妇人撑着树枝权当拐杖,一步步朝他们二人走来。

  戚芜与清玄迅速交换了下眼神,虽然没有任何举动,暗地里早已是万分警惕。“姑娘,求求你,赏我这老太婆一点吃的吧。”妇人说着已走上前来,拉着戚芜的衣摆,那只伸出的手长着冻疮,早已溃烂,散发出一股腥臭。

  戚芜半是嫌恶半是不忍地别过头,不由想起了在皇城中等着自己回来的家人,婆婆为自己求的平安符始终贴身携带着,透着一股来自家庭的安逸温度。念及此,又瞥见这妇人这般境地,不禁心生怜悯,没有理睬清玄警告的神色,便将喝了半碗的汤连同一个馒头一道递给了妇人。随即又挪到清玄身边坐下。

  那妇人也不顾汤烫,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抬头向戚芜感激地一笑。

  但这笑却在一个瞬间凝固了,她如同见到了最可怖的东西一般顾不得口中尚有食物咀嚼,手忙脚乱地扔掉了手中的馒头,半跑半爬地夺路而逃。那根充当拐杖的树枝仿佛是对这一幕的见证,被留在了火堆旁,任火光照在它的树结上,对这堆用它同伴的生命燃起来的光亮无动于衷。

  “你逃什么?”清玄用最快的速度将没有逃出多远的妇人一把抓住。她仍在挣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戚芜见状,刚站起身来,耳边听得一阵声响,低头一看,是始终带在身边的琉璃环佩从衣襟里掉落下来,幸而只是落在草堆上,未曾跌碎。她松了口气般拾起,脸上安慰的笑尚未绽放开来便凝固了。

  太安静。

  那妇人停止了吵闹,视线愣愣地盯着那琉璃环佩,须臾又将目光挪向了戚芜,略停留片刻,又爆发出比方才更激烈的挣扎,竟挣开了清玄的钳制,向外跑去。

  “不用追了。”戚芜重又坐下,望了眼四周的凌乱,抬眼看向站在庙外的清玄,“由着她去吧。”

  这一刻,戚芜的眼神太凄清,令清玄都忘了提出异议,只是点点头,走回她身边坐定。不久前还熊熊的火,慢慢熄灭了些。他捡了几根树枝扔进去,只听得噼哩啪啦一阵乱响,暖的光又一次盛了。

  尽管她已改变了许多,看上去苍老而潦倒,但是,戚芜终究还是认出了她来。芸娘,是芸娘。可是,为何芸娘会出现在这里?她又是遭遇了什么,而到了眼下这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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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奔跑着,用尽了全力。

  那琉璃环佩哪怕只是露出一角,她亦能认出来,当初戚芜总是戴着它,投向它的目光带着无法遮掩的伤痛与惆怅。

  即便更改了相貌,可是那一双眼眸是不会变的,漆黑如墨,冰冷如雪,又温柔如水。正如她,此刻的样子又怎能与之前的自己联系起来呢?所以,唯有眼睛,才是记得另一个人最好的标志。

  “扑通”一声。横在不远处的树干绊倒了这个跌入回忆中的女子,坠入寒冷彻骨的池塘,透心的寒气在一开始的茫然过后席卷而来,她就这般任自己沉下去,混着泪水的池水如情人的怀抱,将她裹住,没有缝隙,不离不弃

  皇城。

  萧然不禁有些意料之外的看着来人,末了,嘴角牵起一个邪媚的笑容,“真是稀奇了,难道我这萧府成了风水宝地了不成?”

  “我有事要问你。”宇文芊的语气不容人拒绝,她提着裙摆迈进门口,径直往书房走去,萧然也不恼,关上门,对一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句便追赶上去,与她并肩走着。

  “怎么?可是关于公主的事?”他这般说着,宇文芊闻言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他。萧然望着她,浅浅一笑,像是在安抚。他能感受到她的改变——愈发的温暖了。却也更容易受伤。

  “不要这样看着我。”萧然含笑耸了耸肩,仿佛要摆脱她强加给自己的猜测一般,“只是有人比你先来了一步罢了。”

  先来一步?宇文芊重又迈开脚步,心头蒙上缕缕的疑惑,但依旧跟着萧然到了书房。那熟悉的人影状似悠然地坐在一把椅子里,一只手把玩着手边茶几上的杯盏,这是他思考时一贯的姿势。

  “薛大人,看是谁来了。”萧然说着走进房中,在薛明辉对面坐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宇文芊道。正陷入自己世界的男子忽地抬起头,正撞上宇文芊的目光,不由得愣了一愣,又迅速微微垂下头。

  书房中一时间变得安静。不用说,许多事已经无需用言语来表达些什么,在此时,任何的解释也只是将这一切的真实变得更加混乱而已。宇文芊望了眼萧然,选择在薛明辉手边的红木靠背高椅上坐下,“此刻你可以说了么?”她对萧然说道。

  萧然轻轻点了点头,“可以。”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笃定,不由让宇文芊提起的心微微安心了些,眼前这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虽然归入了纪颜,但是他终究是为了什么,却始终是一个谜。他是韩箫么?不,他从未承认过。

  没有来得及去推测太多,只听得萧然徐徐开口,“那边要对公主下手,所以,清玄用了个调包计蒙混过关,他们二人此刻并无危险。只是,”他顿了顿,宇文芊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如同害怕错过他接下来的那句“只是”一般,“只是,她尚有些事情未曾想通,因此,一切究竟如何,是死,还是活,都无法确定。”

  是死,还是活。这么说来,戚芜是想借这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么?宇文芊这般想着,对上萧然的目光,从他的眼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不怕陛下率先将她已死的消息昭告天下么?”薛明辉疑惑道,却见萧然悠然自得地摆摆手,显得十分肯定,“不,不会。还没有到昭告天下的时候,要待得那一行到达了祝陵,看看状况再说。”

  “这么说来,其实她也在怀疑公主的死是不是真的这么轻易成真?”宇文芊从他的话中分析道,萧然听完,点了点头,又否定道,“应该说,她并不希望公主死,所以,她还在等。”

  宇文芊忆起裴念终于堂堂正正荣登大宝的那一天,在她的宫殿之中,在那幅巨大的羊皮纸地图前,裴念,戚芜,和她。她们三个人那样难得的站在一起,心中是对这个焕然一新的天下的期待。

  当时,谁都未曾料到,数年后,她们会是这般的相对。

  “她不能死。”宇文芊深吸一口气,终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念头。“她不能。”她抬起头,承接着薛明辉讶异的目光,和萧然嘴角那一抹冷笑。

  “为什么?”薛明辉不解的问道,宇文芊没有回答,她的眼中只有萧然眼眸中犀利的看穿,不禁想要往后退开一些。

  “很不巧。”萧然的眼神柔和了些,添了几分戏虐般的笑意。果然,她素来的那种为己考虑早已深埋在她的灵魂之中,只怕是要跟随她一生一世了。“我也希望她活着。”他这般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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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生活之中,那些事情,总是有先后,有轻重的。为了最想要的,而放弃次想要的,几乎是每个人在醒来之后、睡去之前,都会进行的选择。那么,当全新的生活,和昔日的温暖放在一起,让人选择的时候,该要如何是好?

  “清玄。”冠州,离祝陵越来越近,戚芜终还是开口了,“泛浅是你最亲的人?”

  提及这个名字,男子的脸上露出温暖纯净的笑容,“是。”他点点头,“并且是唯一的。”

  “可是,我尚且有太多牵挂的人留在皇城这个是非之地,想要全身而退,开始新的生活,是谈何容易。”戚芜的声音里渗透着黯然,清玄闻言望向她,隐隐的已明白这几日来她在想些什么。

  “那里有我的丈夫,我的一双儿女,还有许多因为我的缘故而被牵扯进纷争中的人,若我就此消失,那他们要如何应对呢?”

  面对她这样的问题,男子垂下头。他知道,纵使人和人之间有再多的相似,也有各自的不同。他那时是无牵无挂的,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一切从头来过。但是她生在帝王家,肩负了太多的责任,况且她还有家庭,有伙伴。倘若当初他也是这般,那此刻是否又能成为眼下的清玄呢?他心中也是怀疑的。

继续阅读:第20章 祝陵终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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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朱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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