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愿再看到你…”
“不要说了。”宇文芊打断了男子的话,晶莹的眼眸中仿佛要流出泪来,她努力扬起一个微笑,“不会太久的,等到这一切完成,天下安定,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到时候,你想去何处,我们就去何处,好么?”
温柔地望着变得温暖的女子,戚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他说。他的眼前仿佛可以看到一幅田园生活的美好图画。他和她,还有两个孩子。他们离开了倾扎和杀戮之后,四周只有自由的空气和幸福。
但是,这样的未来真的能实现么?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深处总能察觉到一阵阵隐隐的不安。
——————————————————————————————————————————————庆州的风景是如何看都不会厌的,爽朗的秋季,放眼望去尽是温暖柔和的色彩,从屋后流淌而过的河水清澈,偶尔可以望见小船划过,泛开一圈圈的涟漪。
“薛大人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出神?”一把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薛明辉忙回过神来,转过身,朝来人作了个揖,“杨大侠。”
杨浔径自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一派悠然自得。
“薛某这一行有杨大侠帮衬,真是感激不尽。”薛明辉在他面前坐下,不免感慨起来。当初接到戚芜的任务时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江南四大士族在南方势力极大,偏又孤傲清高,难以亲近,莫不说拉拢了,就连让他们见自己一面都难。可怎料刚到庆州,便遇到了主动找来的杨浔。虽然薛明辉不知道他究竟用了怎样的方法,但是,四大士族确实做出了允诺。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况且萧然是我徒弟,岂有不帮之理?”杨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薛明辉闻言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明白,有些事情,他不想说,无论自己费多少口舌,得来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就如同当时的裴念,她从自己的手中接过那无意间掉落在瓶外的一副卷轴,神色间有浅浅淡淡的愁绪。那因着落在地上而摊开的画卷上,赫然是眼前的男子。只是,那时的他年轻翩然,眉宇间的夺目让人不得不避开自己的目光,但又偏能从那双眼眸中望见星星点点的温情。
他应该很爱当时为自己作画之人吧。那个人是裴念么?
不知道的事情,就当作不存在吧,化作了尘埃,混迹在半空中,再也搜寻不到,反而是种安稳。
——————————————————————————
神龙七年十月初五,永泰殿中的灯火明灭,仿佛主人那雀跃的心。明日,待到明日,便是她姚宓坐上龙椅的日子。没有人敢阻扰,连戚芜都不行。她好像可以看见那闪耀着夺目光彩的未来正在朝自己缓缓走来。连睡梦中,都不免泛起甜美的微笑。
从这一刻开始,除了权力,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绣好的龙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随着溜进来的月光,或明或暗。
——————————————————————————
皇城北门内的小院里,一名年迈的男子正在房中来回踱着步。“老爷,你怎么了?”还未歇息的老妇人见自己的丈夫如此不安,不由上前询问。陈松静静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最终叹了口气,“哎,为夫真是千不该万不该,竟然答应了赵子非。这可是谋反之罪啊。”
那一日赵子非来到自己面前,提出要自己参与政变,只因为他所住的这所宅院是北门通向皇宫的一道关卡。
老妇人听他这般说着,淡然一笑,开口道,“老爷,既然你都已答应了赵大人,又岂有反悔之理呢?”
“夫人那,这可不是反悔不反悔之说,而是若让皇后知道了,你我二人只怕是小命难保啊。”
“老爷,眼下的情况,无论你最后是否行动,都已然是赵子非的同谋了,这么一来,倒不如完成自己的承诺,也许这次能成功也不一定呢。到时候,就不用担心皇后的责罚之类了不是么?”
听完自己妻子的一番话,陈松沉默了,老妇人看了他一眼,粗糙的手拍拍他的手背,随后离开了厅堂往卧室缓缓走去。
那佝偻的背影刚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紧闭的大门便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陈松这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最后看了眼妻子离开的方向,下定了决心,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按约定的暗号敲门的赵子非率二十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与一名女子以及一名少年走了进来。“公主?”陈松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目瞪口呆。“陈大人,这次多亏了你了。”戚芜朝他点点头,“一切安排可曾妥当?”
“是。”陈松一边回答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自己没有反悔,不然可真是两头都得罪了。思及此,他引着众人朝那扇通往皇宫内苑的大门走去。
——————————————————————————
禁卫军副统领刘侃望了眼陷入沉睡的皇宫,朝两个正在当值却哈欠连天的兵士招了招手,“你们回去歇会儿吧,到换岗的时候再来。”那两人一脸感激地向刘侃抱拳道谢,往休息地走的时候还小声交谈道,“到底还是刘副统领更好些。”一个人说。另一个人闻言附和道,“那是自然,刘副统领可是一步步上来的,哪像那些奶娃娃,要不是靠着关系,怎么可能当上统领。”“是啊是啊,我觉得这统领的位子就该有刘副统领来当才合适。”
听着这些话越飘越远,刘侃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他望了眼禁卫军歇息的宅院,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你们九人去东西两门,将城门打开,迎军队进来,四人去禁卫军营地协助,四人去南门把守,剩下三人与赵子非去茜羽宫守着,莫让安怡跑了,等我的指令。”进了内苑,戚芜下达了命令之后径自往永泰殿而去。夜色中,她可以感觉到有些冷冽的风刮在皮肤上,随风扬起的衣袖裙摆像是飘逝了的过往,无法摆脱,却再也不与自己同路。
守候在寝宫外殿的茉心听到开门声,于浅眠中醒了过来,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在一个瞬间便从门口来到了自己面前,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戚芜看着昏了过去的茉心,推开了寝宫内殿的门。随着门的打开而钻进来的风拉扯起层层叠叠的幔帐,沉睡着的女子秀眉微蹙,不远处的桌上,一炉香优雅地燃着,透出沁人的芬芳。
——————————————————————————
外面渐渐传来嘈杂之声,睡梦中的女子眉头皱得更紧了,终于还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吵闹而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那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绝世的容颜上挂着明亮的笑容。
“你,你怎么在这里!”姚宓不免惊讶地坐起身来,但突然间感到一阵乏力,“茉心,茉心。”她唤着自己的侍女,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怎么了?口渴了么?想要喝水?”戚芜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笑颜如花,“也对,服了这种药,确实会在半夜醒来时感到异常口渴和无力呢。”
“什么?药?”姚宓感到一阵窒息,她从未感觉到眼前的女子如今夜这般恐怖。
“是呀。”戚芜将姚宓扶到桌边坐下,倒上一杯茶递到她手边,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浑身的颤抖一般,闲适地指了指桌上的香炉,“就是这个,你日日夜夜焚的香,里面有我特意找人为你调配的药剂,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日渐乏力,难道你没有发现最近几年你连反应都慢了不少么?还是,你以为是自己老了?”
是的,戚芜说的那些症状的确在这几年里一一呈现,她也的确以为是自己日渐苍老加上忙于朝政的关系。她怎么可能想到,那一再在自己面前示弱的女子竟然会使出这样的招数。
“你想要如何?”从镂花的木窗外透进来熊熊的火光,反射着刀剑兵器的冷冽,姚宓定了定心神,望向眼前的女子。
戚芜微微一笑,回过身走到窗边,裴中言军队中的三分之一兵士此刻正整齐地列在永泰殿前的广场上。手执火把,脸上的期待被橙色的光芒晕染开来,显得诡异而单纯。“我想要如何?”她的声音淡淡的,好似在于一名知已闲话家常。“当你咄咄逼人的时候,当你看着裴慕喝下仙莲汁的时候,当你让裴中言护送我们去宁安的时候,当你看到二哥为你而死的时候,当你用清和殿威胁我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过我要如何?”
身着亵衣的女子一脸警惕和惶恐,用最快的速度从枕头下取出一把匕首,藏在身后,缓缓向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走去。“阿芜,你我自幼相识,这么多年来,我可有真正的加害过你?”
“你并非没有,只是尚未遇到合适的机会罢了。”戚芜幽幽开口,徐徐转回身,属于兵器的夺目的光一闪而过,那纤细的手腕被她抓在了手里,“哐啷”一声,精致的匕首落在了二人中间的地上,“就像是在此刻,你依然无力杀我。”
吃惊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那嘴角的微笑清新而美好,但这偏偏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可怖的笑容,“你…”
“姚姐姐,你连最后的机会都未好好把握呢。”戚芜松开了她的手,满不在乎地倚在窗前,外面的火把太耀眼,将她那有些苍白的脸庞烘托出了某种类似幸福的柔和色彩。但是,只有她自己知晓,这柔和的表面下藏着多少荆棘。
——————————————————————————————————————————————睡梦中的男子被吵醒,刚要抱怨什么,抬眼却见自己的房中灯火通明,数十人将自己团团围住,一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敞开的门外可以看见成堆的尸体,那里有他的妻妾和子女。
“中言,你在做什么!”裴均若不无惊讶地瞪着眼前一身戎装的男子,昔日里温和的面容此刻竟然万分的遥远起来。
“我在把刀架在我兄长的颈项之上,”裴中言冷漠地回答。
“你既然还记得我是你的兄长,又为何如此?”
“若我的兄长不曾处处压制我,若他从未以自己兄弟的妻儿为要挟,我自然会对他爱戴有加,但是,你有么?你可曾尽到一个哥哥对自己弟弟的爱护之责?”裴中言的目光中尽是怨恨,这怨恨如同灼热的岩浆,令裴均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