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饶他裴均若再巧舌如簧,在这样的境地下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唯有一脸惶恐地看看裴中言,又看看那近在咫尺的刀。但他怎知,这样的表情令裴中言更生厌恶,忽然间,手起刀落,温热的血飞溅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一股腥气划过自己的鼻尖。
世界沉默了,裴中言看着身首异处的兄长,收回刀,亲自上前提起裴均若的人头,率着众人离开了这已尸首成堆的府邸,往那灯火通明的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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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闯茜羽宫!”美丽的少女杏眼圆瞪,朝提刀闯入的一干兵士呵斥道,“你们的眼中可还有我这公主没有!”
“吾等既然敢来到这里,自然是奉命行事,眼中有你这公主没有,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羿蘅冷冷一笑,嘲弄道。
“大胆戚羿蘅,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裹儿跳了起来,怒气冲天地嚷着。
羿蘅依旧平静,斜眼看着眼前根本不知危机在靠近的少女,“我当然知道。如今在和我说话的,是昔日的安怡公主,我的堂妹,也是如今的阶下囚。”
“难道你还没有这个觉悟么?你一直憧憬的天下,从你的父亲手中离开没有多久,甚至未曾附上你母亲手指,就已然不复存在了。”
少女的脸色顿时如死灰一般,她怔怔地看着羿蘅,嗫嚅着朝后退了几步,跌倒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没有了?”她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无助,像是个孩子。不,她本就是个孩子,仗着父母的权势,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大人一般。其实,她还如此稚嫩,甚至,连最基本的争斗都未曾真正经历过。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面前耍了些小聪明罢了。
天下,岂是如此轻易便可以得到的?
“世子。”正在此时,赵子非走了过来。“一切妥当了?”羿蘅闻言侧过身问道。
“是。”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羿蘅说完又回过身看着失神的少女。“裹儿。”他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少女抬起头,嫩白的脸颊上挂着泪痕,“怎么?要动手了?”她的声音是刻意的镇定,但依旧掩饰不了那细微的颤抖。
羿蘅点点头,一旁的三名兵士提刀上前。“慢着。”裹儿伸手阻止了他们,随即望着羿蘅道,“我以你堂妹的身份要求,让我梳妆打扮一番,可好?”
说完,少女转过身,坐在铜镜前,那描眉的手方抬起,尚未触到皮肤,眼前刀光一闪,深色粘稠的血液在镜面上画出一道弧线,又慢慢往下流去。
没有人再会为她等待,胜者为王,败者寇,这道理她依旧没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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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东门和茜羽宫方向都有人来了呢。”倚在窗前的女子看着广场前的兵士越聚越多,抬头望了眼夜空,“此刻已是子时,我想,将士们都很想见见皇后你吧。”
姚宓闻言一怔,随即开口道,“阿芜。你可别忘了,陛下亲自写下诏书传位于我,虽然我尚未登基,但你此举,与轼君篡位并无甚差别。”
“是么?”戚芜了然一笑,“在我面前你还需要装么?圣旨根本就是宇文芊所写。你以为我怎么会刚好赶在那一天回到皇城?其实,二哥早就已经有了服毒自尽的打算,才捎信于我。”
女子的脸色更苍白了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戚芜,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你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狠下心让我回来,让我将你从这高位上拉下马来?”
“不,不会的,陛下不会这么做。”
“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与我无关。”戚芜说着,绾起衣袖,“不久之后,你便能再次见到他,到时候亲口问问,我所言可属实。”
“你不能杀了我!”姚宓尖叫着退后几步,“你以为只有你有兵马么?在青洲、沧州的军队只消听到我明日未登基,他们便会立刻起兵,到时,你只会得不偿失罢了。”那是吴立恩率领的军队,她相信他对自己是绝对的忠诚,才会将他调到那遥远的地方。此刻,他们成了她唯一的筹码看着那依旧得意的笑容,戚芜的心头竟涌起了悲哀来,“姚姐姐。你一心想要超越母亲,你以为她能做到的,你都能做到,是么?”
面对她这突然柔和起来的语调,姚宓一时间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刚才的对峙并不真实存在一般。她点点头,语气中有着傲然,“除了地位出身,我有什么比不上你们么?自从戚况登基之后,戚氏王朝上上下下皆有我打理,可有出过什么差错?我甚至将你、将宇文芊都制服了,难道我不足以登上王位么?”
讽刺的笑容在嘴角逗留,戚芜摇摇头,“姚姐姐,你忘了么?不久前我才说过,圣旨是伪造的,你以为我为何会知道?”
“宇文芊?”姚宓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宇文芊是我早就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戚芜慢慢地向她走近,“至于那青、沧二州,姚姐姐你还记得它们地处何方么?那附近都是回纥的领土。我早已与回纥王达成了共识,恐怕此刻,那吴立恩早已成了莫仑的刀下鬼了吧。”
“即便您握有青、沧二州的兵力,只怕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不知姚姐姐可有忘记,薛明辉被你贬到了何处?”
“庆州,江南。”姚宓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纤纤十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南方四大士族也被你拉拢了?”
长久的沉默在二人中间蔓延,一层一层,包围得严严实实,无法突破。早已一脸茫然的女子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忘记了言语,只是痴痴地看着,看着那正微笑着的人。
她还记得她曾经的模样,纯净、清爽,好似什么争斗与污浊都与她无关。她以为她始终都是如此的,如同被精心呵护的花朵,无论如何娇艳,经过了风雨,都将凋谢。
可是,她竟然在此刻用胜利者的身份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姿态,她曾经以为应当是自己出现的样子。
为何,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颠倒了?
“我果然输了。”末了,好似失却了言语的能力的女子低低开口,“你准备用怎样的罪名处置我?”
“轼君篡位。”戚芜平静地看着她,吐出了四个字。
“果然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姚宓微微一笑,这笑容里有着太多的苦涩,连空气,都变得哀伤起来。
“动手吧。”将死之人总会显得凛然,她双眼一闭,用最冷静的声音说道。久久的,只感觉到轻柔的呼吸贴近自己,随后,冰冷的东西贴上自己手心的皮肤。随着那一阵脚步声地远去,姚宓睁开了眼睛。嘴角牵起一枚笑容,“阿芜,你还是下不了手。”她看着手掌中的匕首,那毫无温度的光芒洒在脸上,恍惚间竟有些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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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芜走出永泰殿的时候,正遇上羿蘅。
“姑母。”羿蘅朝她行了个礼,脸上有雀跃的年轻的笑容。“姚宓死了?”
“嗯。”戚芜点点头。越过羿蘅看着那徐徐走来的女子。宇文芊。
“宇文芊见过镇国永宁公主。”她行了礼站起身,却正好对上羿蘅有些怒意的目光,心中一凛,“世子。”她朝他点点头。
“姑母,圣旨可是她伪造的?”
戚芜有些不明白,何以羿蘅才未见宇文芊多少次,竟有这么大的敌意。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就在这一瞬间,少年提起手中的剑用最快的速度刺进了宇文芊的心窝。
“羿蘅!”戚芜从惊讶中迅速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宇文芊,“你没事吧?”
宇文芊面色色苍白,心口的血渗透出来,将桃红的衣衫染得狰狞。“快传御医——”戚芜朝一旁的侍卫喊。
“姑母,您为什么要救她?!她为造圣旨,是姚宓的同谋,如今又来投靠我们,他日定还会为了更高的利益作出背叛我们的事情!”
“去把淳王叫来,越快越好!”戚芜没有回答少年,径自下着命令。
“不……不用了。”宇文芊气若游丝地阻止,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来不及的。”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她拿着早已拟好的圣旨递到裴念的面前,她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的那一句话。她说,日后切莫如此急匆匆地把圣旨先写好,如今竟成了谶言。她终于还是死在了圣旨上。
“你一定要等他,他很快就会来了,很快……”戚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旁的少年怒气冲冲里混杂了些迷茫。
“阿芜……”宇文芊叹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她,“记得告诉他,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戚芜用力地点点头,怀中的身体好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地松了口气,然后陷入了沉睡。
戚况和御医几乎是同时到的。“已经断气了。”御医把了把脉,叹了口气,说。
“你下去吧。”戚芜朝他说。随即看着有些呆呆的戚况,“哥。”
“阿芜,一切都结束了。”
“你要走了么?”戚芜看着他从自己手里接过宇文芊还温热的尸体,动作轻柔地抱在了怀里。
“嗯。”戚况点点头,“我们要走了。”
“她让我告诉你……”
“我知道。”戚况点点头,她要说的话,他都知道。
“那你们走吧。”戚芜站起身来,看着戚况缓缓走远,最后变成极小的一点,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深吸一口气,戚芜回过身,扬起手甩了羿蘅一个耳光。“你为什么要杀她?”
“姑母……”羿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宇文芊假造圣旨……”
“宇文芊是我安插到姚宓身边的人。”戚芜难得地打断了他的话,神色间混杂着无奈和愤怒,还有一种类似悲伤的情绪。
“那我也要杀她。”少年倔强地说,“若不是她,母亲会和父亲和幸福。”他怎么也忘不掉,父亲与母亲之间那种相敬如宾的样子。虽然母亲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她每次看到父亲收集着一切有关宇文芊的事情时的表情,却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心里。
“羿蘅,你回去吧。”戚芜无力地叹了口气,说。少年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她的眼神,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