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宓的脸色因着这一句话更添了份苍白。“姚姚,阿芜要回来了,但恐怕我见不到她回来的时刻。”戚洵渐渐感觉到空气的稀薄,他张大着嘴,试图抓住四周的氧气,却只是徒劳,换来的是更多的疲惫,“姚姚,我要走了,我在下面等着你。”
“不,我不要,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你也不能死,你休想成为我的绊脚石。洵,戚洵,你快醒过来,快点!”姚宓用力地摇晃着怀中那一具气息微弱的身体,所有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她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虚空,正将她团团围住,层层叠叠,最终绕成一个蛹,所有拥有的,都被剥夺;所有追求的,皆为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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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刚换上了百鸟裙的少女兴奋地推开厚重的门,阴冷的黑暗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一双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一边。“母亲,怎么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个一脸仓皇地关上门的贵妇,浓重的不安萦绕在她的心头,挥散不去。
“裹儿,”姚宓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仿佛在选择怎样的措辞才最稳当,“裹儿,你父亲,你父亲…”
“父亲怎么了?”裹儿四下寻找着,终于在地毯上看到那早已没有了呼吸的男子。“父亲!”她一声惊呼,红润的脸颊瞬间白如纸一般,她回过头盯着那双显得空洞的眼眸,嗫嚅地开口,“您将父亲杀了?”那微扬的尾音在空荡的殿堂里飘浮,落在姚宓的心尖,竟仿佛听见了她淡淡地喜悦之情。
“裹儿,你感到高兴?”姚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高兴呢,母亲?”少女纯净的眼眸中流露出对权势的蠢蠢欲动的野心,“父亲终于死了,如今天下就是我们的了,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母亲。”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在这一刻竟然是如此的陌生,她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她想要追寻的又是什么?她不知道了,对于这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她的内心感到无限的恐惧。
“你父亲,不是我杀的。”姚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哦?那是如何,莫不成是父亲他自己加害于自己么?”裹儿一脸不相信的问道,却见姚宓沉重地点点头,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但是,少女的脑海中喜悦还是占了上风,她好像并不在意戚洵的死究竟出自谁人之手。她只注重那个结果。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让她最终葬送了自己的短短十几载的生命。
“陛下,皇后。”尚未待得姚宓说些什么,便听的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夜宴就要开始了。”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姚宓定了定心神,对门外吩咐道。直到再也听不到侍从的脚步声,她才幽幽转过身,久久地凝视着那具正在变冷的尸体。“裹儿,与我去将你父亲抬到龙榻上。”
——————————————————————————————————————————————皇城散发着节庆的气氛,那种通红的喜悦令人不由得咧开了嘴角绽放出一个最欢悦的笑容。可是偏偏有些人,正在用一种相反的表情慢慢深入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两匹汗血宝马马蹄轻脆,砸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如同扣在心房一般。
“来者何人?”宫城门口的侍卫拦下这行色匆匆的两个人,其中一名女子摘下鲛绡斗笠,露出一张绝世的容颜。侍卫虽然对于这理应远在宁安的女子突然的回归感到惊讶,但还是跪倒在地,“奴才拜见永宁公主。”
戚芜冰冷地点了点头,马鞭一挥,径自往正在举行宴会的奉蕴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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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歌舞升平的景象,姚宓那浓妆艳抹的面容下潜伏着游离和不安。一旁的裹儿身着百鸟裙,每走一步,裙摆上绣着的鸟儿都像是在飞翔一般,栩栩如生。但这一切的生,都在预示着最后的死。另一边的主位上空空荡荡,那个本应在这里的男人如今正卧在殿里,承受着独自的属于死亡的孤单。
一阵由远及近的骚动如同波浪一般袭击而来,裹儿不满地侧过头,今日是她的庆典,还有什么人会比自己更应该成为此刻的主角?
一抹白色的身影翩跹而来,戚芜的嘴角留着一抹微笑,徐徐踏上铺了红毯的阶梯,来到姚宓和裹儿的面前。“永宁见过皇后。”
“永宁不必多礼。”姚宓虽然惊讶于她的到来,但是还是沉了沉心,全力应对。“永宁这番匆匆回来,怎也不通知本宫一声?”
“永宁得知安怡今日及笄,身为姑母,怎可缺席?虽然想通知陛下与皇后,但想来陛下与皇后忙于政事,又要准备及笄之事,必然分身乏术,因而也就不忍再为您二人增添无谓的负担。”
“难得永宁你有心,来人,速为永宁公主设席。”姚宓的笑容不免有些勉强。戚芜摇摇头,“不用了,永宁此番回来一是为庆安怡及笄,二是想与陛下叙旧片刻。”她的目光落在那空的座位上,“不知陛下此刻身在何处,为何不见其身影?”
“父亲身体不适,正在殿中歇息。”裹儿未待得姚宓开口,抢先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永宁…”戚芜话未说完,便见裹儿脸色惶恐地摆摆手,“不,不用劳烦姑母了,父亲此刻应已入睡,不喜有人打扰。”
戚芜的目光闲闲地落在少女的身上,没有言语,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言。
心中有鬼的裹儿感到无法回避的压抑,她求助般地看了看姚宓,后者好似才回过神来一般,朝戚芜微微一笑,解围道,“是啊,永宁,陛下近些日子龙体违和,恐怕不适合如今重逢之喜,倒不如待得明日,由本宫禀明陛下,再由陛下来决定何时召见吧。”
目光由少女落到妇人身上,戚芜在长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开口,直到姚宓二人以为这一关即将过不去时,她才释怀般地一笑,“既然如此,便依皇后所言就是了。”说完,她朝姚宓欠了欠身,“永宁这一路上奔波疲累,还望皇后见谅,永宁告辞了。”
姚宓松了口气,含笑点头应允,看着那背影不急不缓地离开,似乎每一步都成竹在胸。她的目光在那阶梯的尽头微微一怔。站在那里的青衣男子虽然隔得甚远,可是从那举手投足间,她依旧还是将他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自从戚洵登基后便消失无踪的萧然,尚书省左侍郎的位置至今一直因着戚芜的关系为他而留着。
这么说,他已经回来了么?还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姚宓直到此时才察觉到自己的无力。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不曾获悉,又是从何而来的信心令她相信自己可以将那个人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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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芊拜见皇后、公主。”散席之后,姚宓将宇文芊唤到了奉蕴殿的内殿,那垂下的正黄色的帘幔,遮掩了怎样的秘密,而如今姚宓竟然将自己带到这里,加上不久前戚洵的缺席宴会,她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宇文芊。”姚宓静静看着她,眼中有诸多的情绪,纷纷绕绕,理不出一个头绪,她忽然间感觉,自己可以求助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女子了,“戚芜突然回来,你可知?”
“回皇后,奴婢并不知情。”宇文芊镇定自若。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投向那帘幔之后,那若隐若现的身形依稀是沉睡着的模样。
“那么。”姚宓下定了决心一般,“那么,你是站在哪一边?”
宇文芊微微垂下头,“既然奴婢此刻来到皇后面前,自然是为皇后效命。”
“好,很好。”姚宓朗声道,“本宫给你看一样东西。”她说着走到床边,一把拉起帘幔,平躺着的男子四肢冰冷而僵硬,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中毒的黑紫色,皮肤上已显出了些微的尸斑。宇文芊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仿佛置身事外的裹儿,最终还是将视线停留在了姚宓身上。
“陛下他…”
“是的,他死了。”姚宓未等到宇文芊说完便点头承认,“但是,这并非出自本宫之手。这些,都是他自己所为。”
宇文芊听她这么说着,心中不免感到阵阵寒意。她在这一个瞬间,竟是无比地理解他。
“不知皇后要奴婢做些什么?”宇文芊从自己的心思里抽身出来,她装作对这一幕并不在意地询问道。
“本宫要你拟一份圣旨,将皇位传给本宫。”姚宓冰冷着声音说道,“如今本宫可以信任的人之中,唯有你一人会模仿陛下的字迹。”
宇文芊抬起头看着姚宓,点点头,“是,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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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栖玄馆灯火依稀,空置了多年的宅第并没有因此而落败,它仿佛在时时刻刻等待着自己主人的回归。那依旧翠绿的竹林,映着月光,如同最温柔的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