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正月十五不过，年就不算完。今年元宵节前一天，童耀明百忙中从项目部赶回来，带了丰厚的礼物，特意到林雨沫的办公室给她拜年，晚上专程约她吃饭。
林雨沫礼物照收，晚饭却婉言谢绝了：“童总，项目刚开，您也挺忙的，这大过节的，还不赶紧回家陪老婆孩子去？我的情况您看见了，节后先开咱们公司的年会，然后是集团的年会，我得准备自己部门的、全公司的汇报资料，简直分身乏术，明儿晚上约了一个好朋友吃饭，刚从俄罗斯回来，一年多没见面，很难得的。再说，咱俩都在公司，随时可以吃的，不是嘛？”
她的话合情合理，换作第二个人可能不会有其他想法。不过童耀明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缜密，敏感察觉到林雨沫有了异样。
情况发生变化，似乎从去年年底就露出了端倪。元旦前他从工地回来到公司，照旧约她一起吃饭，当时她也是婉拒了，理由也很充分，年底必须加班出报表。那次他只是将礼物送上了，倒真没起疑心。
拒绝吃饭这些其实并不要紧，那都是表面现象，说明不了什么，谁还没有个不凑巧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林雨沫在他面前忽然拘谨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像以前私下里还会开开玩笑。
可童耀明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了？难道有其他项目经理跟她结盟了？这不应该呀，即使有项目经理对她示好了，也不会妨碍到他和林雨沫的关系呀！
童耀明和林雨沫的关系，得从她当成本主管时算起了，没有他的鼎力相助，哪里有她今日如日中天的地位？当然，童耀明也不是白帮的，他也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但他依旧认为，他和林雨沫的关系在二公司是牢不可破的。
他叮嘱自己的人，在公司里侧面打听了一番，也没有听说那个项目经理跟她忽然走得近乎。
其实童耀明也能猜到，以林雨沫的性格绝不会跟哪个项目经理特别亲近。这一点，她实行的是不结盟的策略，对所有的项目经理基本上是一视同仁，甚至包括大多数领导都不待见的王庆明，林雨沫待他都是如沐春风。
一度私下林雨沫是跟童耀明要好，偶尔还会让他办点私事，派人替她修个下水道什么的，但台面上绝对不显，让其他项目经理逮不到她的话柄。
之前因为三峡总部大楼的项目，郭副总记恨上了她，一直想找她的茬，结果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有回故意在童耀明的面前说：“这个林丫头作得不行，回头有她的好看！”
童耀明顺理成章把这话递给林雨沫，他本意是想刺激林雨沫，好激化矛盾，让她答应跟他联手对付郭副总，早点把这人挤出二公司。老郭一撤，这位置非他莫属。
可是林雨沫乖觉，一点儿不上当，她笑呵呵地说：“人家说的对呀！人在职场，身不由已，能作出水平才是高手呢！”
童耀明见她不上当，有点遗憾，本来以为她年轻，容易控制，这才起了心帮助她挤走薛晓燕，但事实上他发现，林雨沫可比薛晓燕难控制多了。
虽然三峡总部大楼项目她的确帮了他，但是离他所想得到的政治目标还差得远。他曾经明确暗示过林雨沫，只要跟他联手，糊弄王怀义不难，两人可以把持整个二公司。
也不知道她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反正她当时没有答应，事后也没有任何行动，如今反而渐渐疏远了他。
林雨沫自然明白童耀明暗示她的意思，跟他联手，可以私下里获得高额利益，至少是她十六万年薪的数倍。
可是这种龌蹉的事情，林雨沫不愿意也不屑于干。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那兢兢业业的外公，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做人要像竹子一样，空心有节，才能郁郁常青。长大后，这些话也成为林雨沫做人的底线。
林雨沫刚上任的时候，童耀明凭着他在项目经理阶层的影响力，帮了她不少。特别是《全面预算管理流程》被元老们集体抵制，闹得很僵的时候，他在背后做了很多工作，替她争取到了胡新民等几个中立派的支持。
再后来细则实施，他不仅鼎力支持，还主动带头削减了一部分自己的交际费用——为了与甲方保持良好的关系，每个项目经理都有一部分交际费用，用来请甲方喝喝酒泡泡澡顺便干点儿带颜色的坏事。
三峡总部大楼项目，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的确帮了他一把，否则他未必能战胜郭副总。成思民的警告犹在耳边，通过这段时间与童耀明的接触，已让她逐渐看清这人的政治野心。
跟童耀明结盟联手把持二公司的朝政，这事儿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在二公司，她的基本原则就是，大事小事务必跟王怀义保持立场一致，她只忠诚于这一个人。
当然，即使不结盟，她跟童耀明关系也不至于就到了要疏远的地步，总经济师得到项目经理的拥护，从江湖地位上讲，也是必须的。
之所以她对童耀明的态度忽然改变，是因为她在年底项目审查的时候发现了童耀明的手脚不干净。这次的问题，可不是收点儿回扣之类的小打小闹，而是被她发现了巨大冰山的一角。
天鸿建筑集团二公司是一级总承包资质，接下三峡总部大楼项目，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分包给其他专业公司。所谓专业公司就是专门从事某类特殊专业的工程公司，比如专门承接玻璃幕外墙的公司，又比如专门负责绿化工程的公司。
大型的分包项目一般要由合约部通过招标寻找专业承包公司，由总经济师来负责招标事宜。小的分包项目（不超过50万）不通过招标，一般就找关系较好、一直合作的专业公司议标就行，由项目合约部完成，报公司备案即可。
工程中标都有收取回扣现象，并且回扣是层层盘剥的。
以一个政府项目为例，要取得这个项目，就要先搞定具有话事权的官员，通常回扣都是在第一批工程款到账后转给他，油水大的项目，甚至可能项目没开始，回扣就会送上去。
取得这个项目后，中标这一方可以将它分包给专业公司和劳务公司，有话事权的人又可以收取回扣，例如有实权的总经济师和项目经理。
专业公司又可以再转包给加工厂，又可以收取回扣。这是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工程项目里收取回扣现象，就像影视圈的性交易，都属于潜规则。圈内人都心知肚明，只要不玩出火来，大家都是默许的。
对国电项目进行成本总盘点的时候，林雨沫发现有一家玻璃幕墙专业承包公司和一家楼宇设施供应商与童耀明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且不像只是收取回扣这么简单，她怀疑这两家公司是老鼠仓——幕后老板就是童耀明。
不仅如此，她还怀疑这两家公司可能帮童耀明倒卖公司的物资。童耀明的项目管理水平不错，按标准配给的物资，他有能力节省下来，然后通过这两家公司货车运出工地，再倒卖出去。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性质是非常恶劣的。
不过，童耀明的手脚很利落，她至今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只是怀疑，可她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真的。
林雨沫推掉童耀明饭局的第二天，何铸到了北京。他回老家休了一个春假，这会儿又要赶回天寒地冻的俄罗斯去。她仔细看了看他，概叹说，一年多没见，他看上去憔悴了不止一点。
何铸抚抚鬓边，叹气说：“能不憔悴吗？你不知道那里的鬼天气有多摧残人，远离家乡亲人，心情又郁闷！”
林雨沫劝说：“要不咱就回国吧，以你的能力在哪里不行？”
何铸嘿嘿一笑，说：“可不，前几天唐宇也这么跟我说的。”
提到唐宇，林雨沫摇头不语。
“林雨沫，你知道他找我干吗？”
林雨沫翻了个白眼，懒得吭声。
“他想让我调过去帮他呗！”何铸有点好笑，林雨沫看来依旧不待见唐宇这个人。
林雨沫不屑地说：“当上驸马爷了才多久？就想着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何铸微笑着说：“怎么，你还放不下么？”
林雨沫说：“呵，我和他早没关系了，只是他有点动静，大家就想看我的反应，让我觉得很无语。”
“呵呵，人之常情，你现在依旧单身，难免大家会有猜测，是不是某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呀？”
林雨沫自嘲地说：“单身女人是个罪，遇到的每个人都觉得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几句！我投降行不行？”
何铸哈哈大笑。
“古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在职场，如今要改成‘单身女人是非多’。你知道不？公司里先是传我跟王怀义有特殊关系，后来又传我跟童耀明有某种关系。还有个副总当着王怀义的面问我，童耀明现在还经常打通宵麻将吗？我当时没有会过意，以为不过是挑拨离间，事后一想，真是用心险恶。”
“童耀明，就是你说的手脚不干净的那个项目经理？”
“唉，现阶段只是怀疑，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可放任下去，只怕会成了心腹大患！”林雨沫忧心忡忡。
何铸皱起眉头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