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出外面,看着面前白雪皑皑的雪山,长长地叹了一声。修长身躯往前面一跳,跃下了深不见底的云海。他自然不是寻死,而是这里本就是离开雪山的捷径,只有蓝夭国世世代代相传的巫神知道的捷径。而这条捷径,尹佳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出卖的。
这次尹佳绘自作主张,让刘萋萋当上蓝夭国的神女,接下飞仙的班。那是尹佳绘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所以,当在冷宫之中悠闲地烹茶,笑看外间精彩纷呈的戏时,见到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尹佳绘的脸色就变了。
“看起来,你很不高兴本巫神驾临。”
尹佳绘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不敢,不知巫神驾临,有何吩咐?”她起身,低头弯腰,声音轻柔,十足十奴婢参见主子的标准。
以为这样,就可以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狂妄了吗?男人笑得随意,然后在主座上落座,端起尹佳绘为自己新上的茶,低头轻啄了一口,“嗯,比起心计,你的茶艺倒是长进了不少。”
“巫神谬赞。”尹佳绘想起巫神的本领,小腿肚忍不住狠狠抽筋。她再本事,也不敢给巫神下毒。因为,没用。
男人笑得如沐春风,声音却让人发冷,“这不是谬赞,尹佳绘,你长本事了,竟然敢替那帮老不死的找神女的接班人啊。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以至于,你竟然可以健忘到本巫神当初在神坛上发的誓?”
尹佳绘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虽然她的年纪不比巫神小,可惜的是,巫神是神一样的存在,自己在巫神眼里,连个蚂蚁都不是。
尹佳绘沉默,男人倒也没有动怒,悠闲地在主座上坐着吃茶,“你不说话,是想让本巫神明白,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办法扭转态势了,对吧?”
尹佳绘不自觉想撇嘴,难道不是吗?
“事实也的确是,那帮老不死的,害死一批又一批神女不说,同时也在不断荼毒我们巫神。今年的神女已经从全国各地搜罗了一大批,再加上从几个外国搜罗到的,这次害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尹佳绘站在边上默默听着,在男人杯中茶喝完的时候,适时地续上。
神女表面上看去风光,其实那些权贵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敛财,名义上是填充他们尹家代代守护的宝藏,其实不过是中饱私囊的借口。那些被看上眼的美貌女子,绝大多数不是流入后宫,就是被迫成为那帮老不死的玩物。
“本巫神说了这么多,你为何一字不吐?”
“巫神需要什么帮助,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想到桀骜不驯、性子冷漠的刘萋萋要成为蓝夭国神女,而那群老不死的还不得不接受时,尹佳绘心中就充满了成就感。
“你的略尽绵薄之力,就是提前让那什么刘萋萋顺利地进入雪山,通过本巫神都难以驯服的色彩斑斓的考验,推动她真正成为蓝夭国神女?尹佳绘,才多少年没见,你的胆子就变得这么肥了,啧啧。”
尹佳绘微微抿了抿唇,慢慢说道:“我以为巫神大人会乐见其成。”
“呵呵呵,本巫神会乐见其成……尹佳绘,这一次本巫神要亲自来拆你的台。你说说看,你如何对本巫神略尽绵薄之力?”
尹佳绘想到蓝夭国巫神的神秘之处,心中只有发憷的份,哪里敢多说什么?
早料到尹佳绘会有这种反应,男人冷笑了一阵,站起身。这是要走人的意思了。但却在门口的地方回头,“尹佳绘,本巫神这一次不准你动手,本巫神要亲自替祖父和父亲报仇。”
报仇,当然是要报仇的。因为,接连两代巫神都爱上了神女,偏偏却相爱不能在一起。这也就罢了,连死了都不能同葬在一口棺材之中。蓝夭国那帮老不死的,搞那一套还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神女和巫神的存在,都不再是大家代代相传的样子,也是时候彻底推翻了。
尹佳绘这样叹着气,望着外面的蓝天,第一次觉得释然。想到今上那张黑沉得简直能够挤出墨水的脸,尹佳绘就忍不住笑。
几天前,皇帝一个人来,身边带着个太监。一见她站在花荫底下看着棋盘独自下棋,立刻整张脸都黑了。刷拉坐下,“你倒是清闲!”
听这声音,显然是龙心不悦,大不悦。尹佳绘好奇地抬头看他,“怎么了这是?”如今的她,见到他就好像是来了不速之客,连行礼面圣那一套也懒得做。反正做不做的,皇帝怪罪和不怪罪都差不多。
皇帝不说话,只是生气地哼鼻子。尹佳绘忍不住笑容更大,“谁招惹了我们万能的皇帝啦?这是谁如此想不开啊,想要九族遭罪不成?”
听她这语气含讽带刺的,皇帝反而朝尹佳绘认真看去。这语气,怎么和前段时间有很大不同了呢?他一时没琢磨透,也不爱把时间耗女人身上,于是道:“皇宫里头闹瘟疫了,目前就只剩下冷宫没波及到。朕从现在开始,要到冷宫来处理政务了。”
尹佳绘愣了一下,宫里那群太医是供来玩儿的吗?“呵呵呵,我的耳朵没有听叉吧?你要到冷宫处理政务?”那些言官呢,就没尽职尽责劝谏皇帝此举?
皇帝奇怪地看她,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如今,你赢了,还想怎样?”
这回轮到尹佳绘有点怔忪。是啊,看起来,这事是她终于赢了,得到了皇帝的注目,还被迫搬到冷宫来处理政务,见到他的机会凭空就多出了不知多少倍。这不正是当年的她,所想要的吗?不正是她一直努力,甚至不惜自毁,梦寐以求也要达成的局面吗?怎么事到临头,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尹佳绘又替皇帝满上一杯茶,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赢你的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尹佳绘抬头看他,淡然地道:“感觉就是……本宫已经放开了。”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确应该遭到报应。这是这些天来,她想到的最多的事。不过,她不会亲口告诉皇帝。因为,他已经不值得自己浪费时间。
皇帝这一次却是正眼看她,“你是怪朕吗?”
尹佳绘的手段够狠厉,连亲生儿子云王都可以利用,还完全看不到她有身为母亲坑害亲生儿子的内疚。这一点狠辣,皇帝是自愧不如、佩服有加。
尹佳绘笑而不答,“皇上吃茶。这里的茶叶,都是我亲自采摘、烘焙、制作而成,没有假手于人。”事实上,这里除了一个年老体衰的宫女,也就她一个人了。那些亲信,已经散完。不亲自做,也找不到人做。人一旦体验到亲力亲为的乐趣,也是可以其乐无穷的
“这场瘟疫,当中也有你的手笔,不要以为这样朕就认输!”皇帝说完,最后一杯茶也没吃,站起来直接走掉。冷宫这么大,他不一定非要来这个破院处理政务。他能想到的,尹佳绘怎么可能想不到?
尹佳绘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似在自言自语,“要你求我一次,有这么难吗?”要是他肯稍微态度好点,她也许就心软了,然后告诉他,给他指一条明路,想搞定这种瘟疫,有那个人在,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你不肯,那就慢慢消受好了。”想到刘萋萋那傲人的性子,尹佳绘再次发自内心地笑。她相信,不久的将来,这座皇城就会翻天,依刘萋萋那桀骜不驯的性子,就是逆天也不出奇。
“多谢刘姑娘救命之恩。”刘萋萋、云王一行人刚刚走到院落,从外面涌进来一群人,看见刘萋萋就跪了下来,语气诚恳,表情充满了感激。
院子不算大,用竹篱笆围成,除了用来晾晒药材的架子占地,其他地方很快就被涌进来的人挤满,黑压压跪了一地。刘萋萋感觉云王摆驾出游京城都没有这么受欢迎。
“叫我刘大夫。”
一板一眼的声音透着无比的认真,让所有人声瞬时消失。
众人愣了一下,在一个领头人的带领下,又异口同声道:“多谢刘大夫的救命之恩!”
望着眼前这么多的灾民、军士,对自己女儿如此感恩,司徒流芳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刘萋萋瞥见,心里却有一股难受劲,像河流一样慢慢流淌。刘萋萋道:“我不需要诸位的感谢,只要你们答应,有朝一日能够替我做一件事情。”想要从皇帝的天牢之中营救出萧望,她一没有绝对的权力,二没有滔天的财势,三没有强硬的靠山,有的只是一颗不愿轻言放弃的决心,和对命运决战的勇气。
众人怔了一怔,抬头看向脸色肃然的刘萋萋。秋风扫落叶的天气里,刘萋萋身着一袭白色衣裙,被一群男子簇拥在中央,虽然容貌不是貌美如花,可那慑人的气场却实实在在让人无法忽视。那是一种只有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几个副将级别的将士领悟过来,首先表态道:“只要不是欺师灭祖、昧良心的事,刘大夫但有吩咐,我等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接触到刘萋萋投来的目光,众人也异口同声道:“我们也愿意帮助刘大夫。”
云王牵住刘萋萋的手,认真地道:“其实,本王从来没有在意过,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在意的。”刘萋萋有点愕然地收回目光看向他,“你没在意什么?我不在意什么?”
云王露出一副受到小小打击的表情,“萋萋,你这是在同本王撒娇,还是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