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清冷,湿了衣衫,冷了心情,而后,是一场不可预期的风霜。
若惜看着头顶的伞,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只是微微一笑,而后,不知道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就这样慢慢滑过了脸庞,直到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
“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做出那样的事,一直以来只是觉得你迷惑了将军,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究竟是什么才能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你,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
“我吗,”微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安,还有深深的自责,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她需要他的爱,还是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庇护的人,能够不用操心的生活?人生有时候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其他,只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或者盲目的追求罢了。“我啊,其实我在想,有时候一个人真是傻,明明有些东西在眼前了,却总是害怕失去,患得患失的时候,终于本来在手上的东西便突然消失了。而后,任何人任何事,都只是在这样的错误中,变得失落,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我是不是这样的人呢,是的吧,我很傻是不是,一个纯粹的傻瓜,我自认爱着他,却终于害了他。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斥责我呢?”她看着他,眼内的泪水让人心变得柔软,却无法掩盖住她曾经犯下的错误。
“石炎,我求你一件事……”
有些事情,总是要想着解决,而有些事情的解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并不是一个道歉便可以挽救,而有些事情的挽救,终是要经历岁月的洗礼,而后,迎来新生。
若惜是这样想的,曾经的那些岁月,如今的荒唐,看过了人心的黑暗,被欺骗,被利用,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终究还是会明白的,只是她明白得,还不算太晚。但是明白了之后呢?
“你确定要这么做?”石炎有些惊讶她说的这些话,更加不能相信那样一个事实,但是他却不得不信,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只是栽赃嫁祸?”若惜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她真的没有想到石炎竟然会变得这样冷静,若是以前,他怎么还沉得住气,然而时间总是会让人变得成熟的,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而要做到,却是十分困难,尤其是一个久经沙场却不懂政治的男人。
“将军战功显赫,总是有人看着他这个人,总是有人忌惮着他抢了他们的风头,以前是,现在还是,若是我还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能帮助将军了。那个大夫是我的一个好友,而他的诊断总是不会错的,他告诉我那种药,那种毒,那种东西,你一个小女子总是不能拿到的,回春丹这样的东西,就连花老板那里都不会有,而能够得到这种药物的人,只有皇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其实……”他看着若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细细道,“其实我是很想发怒的,但是看着你的时候,却什么也骂不出来了,将军还是那样,而那些人还逍遥法外,现在的将军府已经没有人主事了,如果你再有些什么事情,将军要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你答应我那样的事情。”她突然叹了一口气,一年的时光总是会让一个人慢慢变得成熟起来,有些人,有些事,在女人的争斗中总是会慢慢变得不同,而若惜觉得现在的自觉果真一直都活在女人的争斗中,“以前总有人告诉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什么,如果没有付出便想要得到回报,那是天方夜谭的事情,曾经的我不明白,因为我不够资格明白,但是现在不同,我还是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明白,学会了很多事情,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你看,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是不是很坏,很下贱。”她站起来,走进石炎,看着他的脸,看着他脸上的惊恐,一切,总该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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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害得一个男人只能整日淫乐,这样的女人该不该杀?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幸福给自己的夫君下毒,这样的女人该不该死?一个女人,为了争宠害得别的妻妾疯狂,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该诛?当宁若惜的罪名被传扬出去的时候,整个王都似乎都知道了她的恶毒,而她迎来的,也是一场悲惨的结局。
将军病重,事情传到朝堂的时候皇帝早已经震惊,而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春药作祟,有人给将军下了药,而现在的将军,还昏迷不醒。
谁给将军下药,谁迷惑将军,这样的事情显而易见。将军府内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侍奉将军,而将军一直离不开的人,只是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宁若惜。
宁若惜的名字早已经传遍了整个王都,不是因为某种丰功伟绩,更不是因为一些让人欣羡的故事,而是因为谋害亲夫和淫荡。
但是这样一个女人,却要为自己开脱,诬陷他人。
魏阳王带着自己的女儿魏金香去看将军的时候,那个已经甚至失常的女人冲开了侍卫的阻拦,抓着魏金香的手大骂魏金香恶毒,给了她那些药,但是谁会相信。
金香郡主曾经有些任性失礼,但是现在却是娇小可人,温柔大方,她突然的改变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是谁也明白,宁若惜不过是在栽赃陷害。
魏金香惊慌失措,说曾经跟宁若惜有些小误会,但是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个,她已经不在意那些了,况且她爱着赫成云将军,怎么会将他置于死地,而一直以来,她也没有跟宁若惜见过面,怎么会给宁若惜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她根本不认识的。
所以一切的矛头指向了宁若惜,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天牢的滋味并不好受,若惜一个女子更是不能在阴冷潮湿的天牢呆的太久,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凌乱了的衣衫贴在身上,没有被子,没有饮食,似乎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但是突然而来的黑暗,带着恶臭的牢房,她仿佛还在笑。
果然,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却傻傻的相信她是一个大度的女子,事实上看来,一切的策划和安排,那个女人早已经预料。
那么有些人,有些事,是不是也是她做的?花姨是不是也已经遭到了毒手。她并不敢却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她曾经明白,但是到了现在,明白也已经晚了。
门锁打开的声音,而后,是链条滑动的声音,这里是一方死牢,据说进来的人就不要想出去,魏金香为了给自己讨公道,已经让人将她压进了死牢,而现在,能来这里的人,是谁?
昏暗的光线下,一双质地上乘的鞋首先落在若惜面前,向上而去是金镶边的对襟外袍,里面是红色的罗裙,看起来十分精美,绸缎在昏暗中显得那样耀眼,若惜笑了,看着眼前的人。
“郡主看起来很高兴,只是在这个牢狱里,高兴也不能被人看见。”她的声音有些干涩的嘶哑,但是她还在笑。
“宁若惜,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也在笑,两个人,两张脸,截然不同的两种笑,一个是真的高兴,而另一个,是讽刺。但是谁在意呢。
“谁知道呢,也许知道,也许并不清楚,从你将那几颗药给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在捉弄我,但是我还是将那些给他吃了,”她轻笑,“也许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欲仙欲死,而后是长久的欢愉。魏金香你知道吗,一个女人在得到一个男人的时候那种心情,只是那种感觉你却不能体会了。哈。”
“死鸭子嘴硬,”魏金香怒斥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幸福,只是没有想到幸福来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你从来就不明白,金香郡主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打算放弃过,而你,宁若惜,不过是我的牺牲品。”她说着,心里突然就畅快了,这女人很快就要死亡,当她死去的时候,就不会挡在她的面前,她才是唯一的将军夫人。张启什么的,母亲的遗训什么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可以随意舍弃的东西,她不稀罕,也不需要。她的目标依然的将军夫人,宁若惜这么一闹,她喜欢将军,为了将军受苦的事情就已经被人知道了,而皇帝,不会不知道最后该怎么处理。
所以她笑得很欢愉,因为她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
“现在,等死的滋味如何,宁若惜,我现在来告诉你究竟错在哪里好不好。”她站在牢门外,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站在外面,轻松自在,一个躺在里面,很快便会迎来死亡。站在外面的人看着躺在里面的人,眼中是恶毒和兴奋,之后,她笑了,笑得十分优雅,却让人恐惧,“宁若惜,我告诉你,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要投一户好的人家,不要做一个艺妓,不要跟郡主抢男人,尤其是像我这样小心眼的女人,呵,还有,你错了,是因为错在跟我抢男人,是因为得罪了我。记得,下辈子不要得罪有权势的人,否则将会迎来的,只有死亡。”
脚步声轻快而让人觉得悠扬,魏金香慢慢走了出去,而后,死牢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没有人知道躺在里面的人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明白,宁若惜竟然冷静的可以说异常。
牢门外,魏金香也十分冷漠,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换上了一副表情,看着旁边的人,吩咐道:“好好看管,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是。”狱卒自然是不能得罪这位郡主,很快便做出了回应。只是魏金香从不会想到,一个常年守在死牢的狱卒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气势,而那个人的声音透着粗犷,从来不像王都的那些狱卒一般。这个人是谁,相信谁也不会知道了。
魏金香踱着步走了,背影在荒凉的牢狱前显得那样挺拔骄傲,似乎,这里并不是牢狱,而是她的舞台。
狱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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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若惜要被斩头,这样的事情谁都知道。王都的大街小巷似乎都知道这个女人的恶毒,这个女人加害他们的将军,而这个女人,还诬陷郡主来为自己开罪,还好皇上明察秋毫,才没有冤枉好人。
站在狱门前,石炎有些心疼的看着被监狱的潮湿惹上了一身酸疼的宁若惜,“已经要开始了。”他淡淡的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
“我知道。”她还是躺着,阴冷的湿气已经侵入了身体,有些时候,人总是不会给要死去的人多添加点什么,尤其是恶毒的人,这样的惩罚,宁若惜觉得满足。满足,其实谁会满足呢?“我死了,是因为我对他做的那些事。如果,如果我们还会有……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呢,石炎,你喜欢过我吗?”
“嗯,曾经很喜欢。喜欢你单纯的笑,喜欢你不由分说的维护,还有调皮的请求,当然,还有一种固执。”
“石炎。”打断了他的话,若惜淡淡的笑,“等我走了,找一个像曾经的我那样的人,好好过生活吧,现在的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我是一个毒妇,是一个谋害亲夫的人,不值得你喜欢的。但是,石炎,一定要记得我,记得我曾经的好,不要总是记住我的这些恶毒。”泪仿佛已经流干,她想哭,却在笑。
“若惜,你真的不要跟将军说吗?你喂他做的一切,你想为他做的一切,真的不告诉他,还是……为什么?”他在问,他想知道,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子突然就说给他那些事情,突然就让自己陷进了这样的一个境地,他们明明不用做到这样的。
“他不需要一个恶毒的侍妾,我不是合格的妻子,石炎,我爱慕他,喜欢他,只是因为曾经远望着他,当我接近他,想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他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喜欢我。我付出了情,但是得到的回报却可能并非长相厮守,而我,厌倦了药物,而且,有一个人那样想我死,她就算还爱着成云,相信一切都不会像当初那样美好了。石炎,成云是一个战场的猛将,却从来不懂王都的这些勾当,你要注意提醒他,或者说,要帮助他。”一个女人有些时候的提醒是很受用的,他们有时候比男人更加敏锐,更加懂得这个世界的黑暗,而这些,若惜怎么知道的,石炎很想问,但是那个女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而后,她又睁开了眼睛,眼内是一片淡然,仿佛这个人从来都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我们走吧。”
烂菜、臭鸡蛋、臭鞋和污水,游街的路上,若惜已经不知道这是第一次了,他们的人跟在囚车后,叫骂着不堪入耳的话,若惜当然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贱妇、毒妇、恶女……”这样的字眼一直在耳边回荡,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而身体,早已经麻木。
“世人都说最毒妇人心,然而谁又看到那妇人恶毒背后曾经的痛苦,人总是看着别人的外表,看着那个人所做事情的表象,却从来没有看到那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人是愚昧的,而人心,更加让人觉得可怜。”一个人站在队伍的背后,看着那个女子的囚车缓缓行驶到法场,手中的幡在摇动,头轻摇,带着惋惜。
“师父,这样一个女人,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怎么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坏啊。”
“徒儿,有些人有些事,不要从表现看,要看内在,她看起来是不坏,其实本身她以前也不坏,只是被人利用了罢了。不过徒儿,你趴在为师的肩上,是不是感觉很舒服?”算命者板着脸,手中的幡也在下一瞬戳向了后背的人,只是那个看起来像小孩的人身体灵巧一闪便躲开了这一戳,随即站在一尺处看着算命先生笑。
“师父,你不是常说,需要休息的时候,有地方休息的时候就不要客气吗?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在做呢。”
“狡猾。”笑着,算命先生已经走了过去。
法场的人很多,宁若惜长而凌乱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脸,而后,午时到来,似乎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随着判官的令箭落下,刀起刀落,人头便已落地。尸首分家,而后,头滚落在一个人面前。
睁大的眼,惊惧的神情,让众人顿时退离了好远一段距离。
突兀站在前面的道士手中符咒贴在那个头上,念念有词,却是让人更加心惊。
一个恶毒的妇人,自然是不想那么就死的,但是这个道士,却已经帮助她超度。众人紧张的心情也缓过来。而后,道士离去,那个头也已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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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五年三月,罪妇宁若惜午门斩首,将军赫成云仍旧昏迷。一道士携宁若惜首级而去。王念将军夫人尽失,特赐婚魏阳王郡主魏金香与赫成云将军为妻。天下皆庆。
没有人同情那个叫宁若惜的女子,除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