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常羲
伏小则2015-12-01 17:054,579

  襄阳。

  城隍庙。

  不论哪一天,都会有川流不息的城民前来庙中,上香、求神、祈福——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命,就只好拜托所谓的神仙在冥冥之中眷顾一下了。

  “城隍,给我出来——!”

  本来神圣而近乎诡谲的庙堂中,突然冲入一个少女,让满屋子的城民都大惊失色。

  这少女本是秀色可餐,既有镜湖明月的雅致耀目,又有几分说不上的美女蛇气质。可那一身彪悍的架势……真是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啊。

  落攸才不在乎别人心里这么定义她,三步并作两步嗖嗖就踏到城隍的塑像前。

  “襄阳城隍,限你一盏茶的时间给我现身!”

  这下城民们更是六神无主,以为是哪里来了个疯子,这若是惹怒城隍大人,那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岂不都要跟着陪葬啊。

  结果一盏茶的时间末了,还真有道神光从城隍塑像上射出,呈弧线形落于地上。

  众城民全体心脏一砰,连连磕头,“城隍大人!城隍大人!!”

  落攸踏上去,一边骂着:“慢慢吞吞成何体统!”

  逼到那“城隍”跟前,做出副就要教训她的姿势,却还未行动,但见城隍倏地抬手,手掌对着落攸,示意停手。

  这一系列姿势如趁热打铁,果断非常,已让楚燃竹暗觉这城隍气质不凡。而更耐人寻味的则是,此人偏偏穿了件斗篷,遮住容貌。

  “梁上的朋友们,你们打算藏到几时?”

  城隍忽而开口,竟是个女人声音,讥诮的很。

  潮风和润玉同时一凛,心道:好熟稔的声音!

  而落攸、楚燃竹、辛夷注视起屋顶,上面忽而飘出阵阵杀气,有男人的声音作答:“襄阳的城隍果然不是绣花枕头,本以为我等有些劳师动众,现在看来,人来多了果然是没得差。”

  落攸吼道:“哪里来的妖邪,活得不耐烦了吗?!”

  而城隍则拖着一股痞子的声调问:“你们也和昨天那三个被我杀了的家伙一样,是从瀛洲来的?”

  梁上人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城隍道:“看来,诸位对襄阳城的款待相当满意。”

  “那是自然,礼尚往来,我等还要虔诚的回敬您,为您烧一柱高香,给您超度。”

  这堂上一句,梁上一句,说的是愈发明枪暗箭,不可收拾。

  “襄阳的香火素来贵,一般人买不起。”

  “不会不会,我们可不是一般人,都是专职的刺客。”

  语毕,几十道身影从房梁上落下,如雨燕点地,迅雷不及掩耳。各个都是黑衣遮面,剑拔弩张!

  城民们霍的惊慌失色,挤成一团。

  落攸早忍不住了,雪寒的光霍的映亮全场,双剑一出,犀利非常,简直令人咋舌战栗。一会儿工夫就把几十个刺客杀了满地。

  红色像洪水一样侵占了庙堂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簌簌发抖的城民都被鲜血溅到。落攸自己也不例外,漂亮的印花小袄上,多了无数鲜血染就的曼陀罗。

  最后一个刺客眼看着大势已去,当即引剑自刎,不留痕迹。

  “该死——!”

  落攸收剑骂道,却无人应和她,众城民更是趁机全跑了。

  她满肚子不爽,冲向城隍兴师问罪:“你这小小地灵,我救了你的命,说句感谢的话会死吗?!”

  她逼上去,谁料就在触到城隍的这瞬间,后者不知怎的,翩跹的身影竟神逃到旁边去了。

  ……好快的速度!

  落攸不禁失神。

  城隍站定,稳然道:“刚才你用得那套剑法,也该好好精进弥补一下了。你们截教的剑法都力求完美,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漏洞百出,我本想好好看看的,却实在是没法看了。”

  这席话对落攸而言就如一盆子冰水浇在熊熊燃烧的炭火,刹那就熄灭的连火星都不剩。

  楚燃竹亦在心中道:这城隍竟有此等深厚的功力!

  恍的,落攸回神:“你不是城隍,小小城隍说不出这种话!”

  女子反诘道:“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人啊,他的造化高低道行深浅,跟他所处的神位有什么本质上的关系吗?亏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怎么一到说话的时候就犯偏执呢。”

  落攸发现,眼前这怪异的城隍讲话是又讥诮又快嘴,竟让诘曲聱牙的自己都插不上半句,岂有此理!

  一来气,落攸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竟冲上去动手掀了城隍的披肩。

  这块布悠悠荡荡落下来,掠过的,是落攸惊愕万分的眉眼,甚至这交错的片刻中,还混合着潮风和润玉的惊叫:“她、她不是那个……?!”

  “太阴之神——?!”

  落攸立刻下跪拱手,恭敬非常。

  楚燃竹也身形巨颤,跪地道:“竹中仙见过常羲大人。”

  其余等人面面相觑。

  唯有润玉,心里像是打了三个结,如同受气至深一般叫着:“就是你!上次在不周山信口雌黄,诅咒我这辈子生不出孩子来!”

  潮风不免低道:“你说这话不尴尬吗……”

  “哼,你又不是我们女孩子,你怎么知道不能生养是件多倒霉的事!”

  常羲诮道:“本座可没说过你是生不出孩子,而是说你没有子嗣,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

  “你……”润玉简直要噎住了,又不甘心的把自己的同伴了指了一遍,“说我没有子嗣,那他们呢,你说啊!”

  “喂你别自作主张好不好……”潮风的抱怨因为遭到润玉的直视而声音越来越小。

  这太阴之神常羲,刚才在敌人面前扮演成熟稳重的攻心角色,简直等同要了她的命,现在摇身一变恢复常态,那嘴就更快了。

  她指向潮风说:“你有三个儿子。”然后是辛夷,“小姑娘是儿女双全。”最后是楚燃竹,“少侠膝下有一女。”

  这样一对比,岂不教润玉更加落空,那蓝天暖玉般的双眸如浸到水中一般,泪眼汪汪。

  “小妹妹哭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本座虽然能看过去未来之事,却到底只是个督查的职!哎呀,瞧我这张臭嘴又停不住了!诶……?竹中仙、隐元星君,你们怎么还跪着?起来呀!”这才发现她刚刚把最关键的人给放了鸽子。

  两人起身,落攸赔罪道:“小神唐突,大人勿怪。”

  “没事没事。”

  常羲也总算言归正传了。

  “你们是来找城隍的吧,前些日子总有瀛洲的刺客来暗杀他,这事被本座知道了,就来这里保护他。”冲着城隍塑像高声道:“你是吓怕了吗,还不出来见人!”

  神像上再次舞出道神光,这次是城隍本人,和那塑像一模一样,又矮又瘦,神色不济。而一开口说话,那破碎的嗓音根本不堪入耳,让人听了去,简直比肠胃翻个个还难受。

  “小、小仙来迟,太阴大人恕罪,隐元星君恕罪……”

  落攸问:“岘山山神的死你知道吧?!”

  “知、知道。”

  “那我问你,青女的一魂三魄被那个不称职的山神封在什么地方了?!”

  城隍听了这,竟如同老鼠遇到猫一般,恨不能吓的躲到墙洞里去。

  落攸颇不耐烦道:“你这么心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和岘山山神一般亏心事做多了?!”

  反正什么话被落攸一说就是能平添三分戾气,饶是城隍真的只是胆小如鼠,现如今也被揣测成了心术不正之人。

  他失笑道:“在……铜陵。”

  听到这地名的同时,有种来自往昔的浅伤从某个人身上慢慢泛出,大家陆续的看向润玉。

  尚未擦干泪的她,此刻,半干半湿的眼眸彻底被泪水冲毁。

  铜陵城……天泱殿所依傍的山麓,脚下便是铜陵……那里也是小六的家啊。

  是她连累了小六家毁人亡,而没多久后,报应也到了她的身上,她被天泱殿的那些“家人”背叛、伤害、驱逐……

  心里很凉,就是深海底的冰,也不会凉过润玉的心境。

  就在即将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有双暖和的手揽过她的身子。润玉一抬眼,对上潮风关怀如碧波的眼。

  “别多想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对吧。”

  他努力的笑了笑,似有种温暖注入润玉内心深处。

  四目相对,仿佛彼此之间已没有隔阂和躲藏,裸裎相见,余温不绝。

  楚燃竹、落攸都是明白人,瞧一眼那两人的小世界,就知道情丝早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但唯有常羲大人,噙着一种祝福的,却又哀凉叹惋的笑容,静静注视他们。

  有句话她很想说,但忍住了——小妹妹,纵然你终于看清了谁是你依恋之人,但是……你此生为何没有子嗣,你真的想得到原因吗?

  ……世人又岂能知道,像我与东君这样的人,正因为可以预见未来,正因为可以看到他们的宿命,所以,我们的日子才会空洞的犹如白纸,无喜无悲,没有愿望,亦没有梦想……

  ……有时我甚至会羡慕青女,因为原始神中唯有她,看不见过去和未来,可以抱着悬念去过每一天……

  天界,繁花居。

  化身为昔何的飞宇,带着他的师妹镂月,来到此处。

  算算时间,让那花弄影研磨风生兽的脑浆,也该完工了吧。

  十斤而已。

  美丽的花朵,向来都是互不相让,争奇斗妍,可自从这里的主人心绪变的迷茫而痛苦之后,似乎满园的花都失去了生气,惴惴不安的垂着脑袋。

  八角亭下,还是那个绡花旖旎的身影,长发垂垂,丽若云霞。

  远远看去,这是个任谁都要忍不住遐思畅想一般的唯美画面。然而,花弄影的手一直在抖,因为这双手沾染了风生兽的血,再也残忍不过了。

  当看到两位来者时,花弄影手足无措的让开地方,手中的几株菊花坠地。

  镂月来势汹汹,“给了你这么多天时间了,你磨完了没有?”

  花弄影都不敢直面镂月的眼,“好、好了……”

  镂月向来不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将脑浆提走便是。

  “在哪呢,去拿过来!”

  花弄影便踱步到亭下的小柜处,抽开底层,捧出一个罐子。她故意错开昔何饱含深意的目光,不敢再看,只害怕自己会被那片温柔的眸蛊惑,然后越来越迷茫,甚至十恶不赦……

  “花弄影,愣那做什么,快给我!”

  镂月这一催,神游的花弄影被狠狠慑住了,手头一不小心,罐子掉了!里面的液体倏地就流了出来。

  “……!!”

  花弄影手足无措,赶紧蹲下身把罐子立起来,可是,还是损失了一半……

  这刻她连头都不敢抬,只怕一抬,就会遭到镂月的掌掴。

  果然,镂月的怒气盘旋在花弄影头顶,令她不住颤抖。

  “你真的是当主子当惯了,做这么简单一件事,你还粗手笨脚……”霍的雷霆大发,揪着花弄影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你是故意的对吧!没有风生兽的脑浆续命我就要魂飞魄散,你想杀我……没门!”

  “不!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花弄影的发髻被拧得乱糟糟的,更是疼遍全身,她无助的挣扎。

  这一刻,不知怎的,昔何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样,拨开镂月粗鲁的手,微微责道:“师妹,勿要如此。”

  镂月大感惊讶,盯入昔何的眼眸深处看了良久,道:“师兄,你……怎么了?”

  昔何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着花弄影,本来只是利用她的感情而已,可为什么眼下见她饱受欺凌,他又会感到心里某个被他刻意藏起的地方在疼。

  沉默片刻,昔何还是顺着深心的感觉,将花弄影轻轻揽到胸膛上,道:“师妹,我会催她将之尽快补齐,你勿急,我不会令你再遭闪失。”

  但镂月此刻在意的却不是自己,她强烈道:“师兄,你心疼了是么!你我不是早就和这些道貌岸然的天界中人势不两立吗,你现在却心疼她!”

  “师妹……”

  他竟也会说不出话来。

  花弄影靠着这一隅温暖,想要依恋,却觉得利刃在心,一下下的折磨摧残。

  霍的,只觉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力道又加大了些。

  “师妹,你想多了。”昔何道。

  “我没有想多!”镂月道:“我与师兄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你开始心疼她了,那青女呢,你还敢口口声声把青女挂在嘴边吗?!”

  这一句宛如当头棒喝,令昔何推开花弄影,两人之间的距离,竟是刹那间就变作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但听昔何的语调,冷的犹如三九天的寒霜。

  “我所做之事,永远是为了青女,这一初衷,到死不变!”

继续阅读:23.天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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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夜:半缘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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