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愈发慌乱的人群似乎预示着一个组织的覆灭。
这些天,桓语很不开心。
院外的腊梅开了一株又一株,心也随着天气一起变凉。“你看这梅花开了,还是没人来接我。罢了,我还期望着什么呢?”一天喝药时,她这样呆呆望着窗外,不过从此就再没提过这件事。
这日,桓语一如既往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奇闻异志,突然外面一片兵荒马乱。附近的百姓高喊着“浩军打进城了”,一边嘶叫着逃窜。桓语一动不动地摇摇头,他们一定不知道,浩军有规定,攻城绝不杀老板姓。
孟府里也不是很安宁,至少桓语这里不是。
一大早,手里拿着胭脂流云喜服繁锦的佣人们涌进这个偏僻院子里没有门的厢房,搅得桓语书也看不成,硬生生任人摆布地换着繁复的大红喜服。身边的桓梓瑱皱着眉但也毫无办法。
一个时辰后,被一群三姑六婆牵着来到孟府大堂的桓语惊讶地看到仿佛消瘦了一圈的萧煌,他也穿着喜服站在那里,定定看着她,眼里说不出的深邃寂静和不符年龄的沧桑。
“你瘦了。”两人对视良久,萧煌缓缓道。
只这一句,桓语脑中闪过无数旧时的过往。牵着手走过的池塘,浩天城万华街的青楼内,河边画舫旁。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无论这个人的身份如何变化,唯有这点恒久不变。
“孟兄。”
“我不想再夺这个天下了。”他淡淡道,语气中透出她期望已久的释然。“不过,还是有些私仇要报的。”他走上前,伸手抚过她病得苍白的脸颊,“不能把你让给浩朝那狗皇帝。”
看到桓语眼中似有拒绝,萧煌深深叹气,“桓儿,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我也有个心愿。”良久,桓语也道。
“但说无妨。”
“等我们成亲了,你就和我隐居避世地过完这一辈子。总之,不在踏上朝野。”
“好。”
“还有,送梓瑱回浩天城,我要他考取功名回报我爹爹。”
“好。”
“那我也……”
“好”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周围升起一阵铁骑之声,看来浩朝援军的骑兵已经到了。
“主上快拜堂吧,不然来不及了。”边上的婆婆推了两人一把,簇拥着他们来到牌坊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桓语闭着眼睛:梁熠……我定是要负了你。
“夫妻……”
“砰!”孟府大门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被砸开了,几十个骑兵和上百步兵举着长矛大刀冲了进来,前院顿时乱成一团。
“桓儿到我后面。”萧煌拔出衣服里的短剑,挡在桓语面前朗声道:“何人喧哗?”
“奇怪,我家夫人,什么时候跑来这里和你拜天地了?你看人家表情悲戚,不是你抢来的吧?”
“啊……”桓语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抓住边上桓梓瑱的衣袖死命地摇。
只见梁熠一身黑色披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步兵中走出,领子上围着的毛皮在北风中微微扬起,连带如墨青丝遮盖半边脸,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威严。
“夫人过来,不想误伤你。”梁熠扬手朝她招了招,“还有梓瑱贤弟。”
“谁是你……瞎说。”她有些红了脸,侧头看了看萧煌失望心痛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桓梓瑱小跑了过去。
梁熠自然地拍拍她肩膀:“孟白,你身为旧赢国最后一位皇子,暗中策划逆反已达十数年,并一手建立‘狼杀’,多次暗杀我大浩的大臣,你可知罪?”说着左手从背后亮出暗器,却被一个微凉手按住,是桓语,暗中朝他摇了摇头。
萧煌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认,只是带着作为一个王的威严站在二十丈开外,微笑面对重重包围,“想怎么对我都随意,只是不要为难我家这些下人,他们都是我抢来的。”
“主上!”“公子你不能这样!”“小少爷!”“大人别……”一声声不同的称呼都是那些佣人们叫同一个人的,一个个喊得惨烈伤心,刹那间院子里的哭天抢地之声惊至云霄。
梁熠皱着眉别过头。
桓语清了清嗓子,带着只剩些微的内力大声道:“各位兄台误会了。这位是四大才子之一的萧煌,不是什么孟白。”话音刚落,人们纷纷转头看着她。“孟白把在下和舍弟,还有萧公子及侍从一同绑来这里,前几日听说我大浩军队攻了过来,就用友人和侍从们的性命威胁萧公子做他的替身,自己带着几个人跑了。多亏萧公子事先洞察敌情,已经暗中派贴身侍卫前去追击逃亡中的孟白,请各位不必担心。”
“桓儿你……”萧煌怔怔看着她,张着嘴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难得露出一副呆呆的样子。
“我们凭什么信你?”“刚才你们还拜堂来着,不是合伙骗我们的吧!”梁熠身后的将士们有些不满。
“这也是孟白那个杀千刀的家伙安排的。你们想,这样一来,众人一定会生气地杀了这里的替身,到时候死无对证,那个混蛋不就可以逍遥了么?”桓梓瑱恰到好处地抓着时机站出来,“啊,对不起唐突了,在下是桓梓瑱,现任安王府小王爷赵扬的夫子。各位将士辛苦了,在下十分佩服。”他很有大侠风度地拱手。众士兵听到他言语中狠狠骂了孟白,又见这个读书人身居高位也一点不迂腐,顿时十分赞赏他,纷纷附和。
桓语暗笑摇头,这个弟弟果然是和萧煌不对盘,连分明是帮着他的话都要占个便宜。
“可我们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为首的队长疑虑道,眼光看向梁熠,像是在征求意见。
桓语无言地看了看身边的心上人,朝他不露声色地点头,随后走去萧煌那里。“我来证明。”她隐到他身后,一眨眼便拿着一支白玉笛子高举着晃了晃,“萧煌公子世称‘龙音神君’,标志就是随身的羊脂白玉龙笛,也就是这个”,说着又递到他手里,示意他吹一曲。
萧煌表情古怪,第一是因为自己分明是没把笛子带在身上,桓语是怎么弄出来的?其二,刚才她在他身后轻声道:“我只认识那个萧公子。回去大浩,什么都没发生。”
她给了他再一次机会。
萧煌无奈,瞥见身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忠心侍从们如获大释的期待眼神,抬手,一曲悠扬笛声拂过战场。
也许粗枝大叶的士兵们不明白,但是桓语梁熠他们都懂。这是一首很多年前的古曲,当年的谱曲人穷困潦倒,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入有钱有势的宰相家,他在那晚吹了一夜的调子,无名。人们这么称呼它:离别忆,望相依。
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手:“这样,可以了吗?”笑得破碎烂漫。
于是,太平三年这场历时一个多月的,由广孝帝赵光艺亲自率军南征的战争以浩军大胜扫除叛党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