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全非等人收到李暮炎出现在山上的消息,亲自带人上山。
与此同时,李暮寒也收到了消息。
季全非和李暮寒几乎同时出现在山洞口。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洞内走去。
林之沐和释空走在最外,在山洞口,释空立住了。
林之沐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释空面色有些发沉,他看着林之沐,欲言又止。
清冷的山风在洞口刮过,释空青色布衫在风中微微晃动,袖袍鼓动。
释空脸上带着怆然。
薄唇吐出四个字来,“师兄遇难了。”
昔年师傅将两个手编的平安结挂在他二人身上。
平安结在,人在。
平安结坠,人亡。
释空看着那静静垂落在地上的平安结,抬手将它捡起,放入自己怀中。
他有些不忍看林之沐。
林之沐微微一愣,果是如此。
看着一向云淡风轻的释空脸上带着沉痛,林之沐笑了。
“应该恭喜你不是么,一个处处与你作对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山风瑟瑟,林之沐站在洞口,她转身向山外看去,那里苍茫一片。
她的心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不抱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但总会或多或少带些期望。失望多了也就习惯了。
“释空”她的声音空灵传来,“所有人都逃不过一个结局,或早或晚而已,别人看不穿,你还看不穿吗?”
你师兄一样,我也一样,天下众生皆是如此。
释空看着她,眼中微光荡漾。
不过短短的三个时辰。
林之沐下山,便看到渭州河畔两军对峙。
一方骂:乱臣贼子,反动起义,搞得民不聊生,大好的江山成了一片狼藉。
另一方骂:昏君抢我王的江山,欺世盗名,还光明正大。我王才是真龙天子。
两方越骂越激动,眼看着剑拔弩张。
原来主将在的时候,手下士兵虽看彼此不顺眼,还时常自我克制,而今主将一不在,这群猴崽子终于逮住了机会。
两方正骂着,眼看着就动起刀剑来,手中大刀忽然齐刷刷断成了两截。
为首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脑后就被人拍了一巴掌。
“谁敢打老子”
“谁打我”
两人转过头来,就看到站在他们面前的林之沐。
林之沐一袭红衣,白发在空中缓缓飘舞。
那领头的人喊道,“你这妖女。”
那领头之人话音尚未落下,身后忽然一把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老三,你搞啥子,你看清楚,你刀下是老子的脖子。”
那被唤作老三的人,声音中带着前所未见的严厉,“你谁都可以骂,唯独不能骂林将军。”
那人显然也没见过哥们这样一脸正经,一时也是呆住了。
林将军,好熟悉的称呼,好久远的称呼。林之沐有些发愣。
“林将军,老三给你磕头了。”
林之沐看着面前之人,似乎有些印象,却实在记不起面前之人是谁。
“两年前那个夏天,陈三,母亲,三十大板。”
那士兵提点着,林之沐记忆恍惚,似乎想了起来。
两年前军队刚纳了一批新兵,新兵入队前三个月是不允许出营的。
就在第二个月,林之沐收到,有个老人要硬闯军营,被拦在了军营之外。
林之沐本自沉思,听到老人闯营,有些没反应过来。
此处地处偏僻,即便是青壮年能走到这里也绝非易事,更何况一个老人。
而且从军的俱是你情我愿,并没有强迫从军,如果不是家中出了大事,如何会硬闯军营。
“走,去看看。”
老人衣服黑漆漆的已看不清颜色,脸上满是皱纹,一头白发凌乱地遮在脸上。
“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吧。求求你~”
那老人跪在地上恳求着,却被士兵往外驱逐着。
前面一个年轻士兵被压倒在地。年轻的脸上全是泪水。
那是陈三觉得自己最无能为力的一次,他空有着一颗赤诚报国心,上报不了国,下也守护不了家。
家中妻子和人离开,幼女日夜哭号,高烧不退,老娘千里迢迢从家中赶来,他却出不了军营半步。
陈三跪倒在地,脸在黄土地面上压着,丝毫不能动弹。
他不怪自己的战友,军命如山。他只怪自己,只怪他太弱小。
他不能看老母,老母不得不离开,但一旦离开,就意味着什么?
或许他陈三就再没有家了。
男儿泪一点一点流淌在黄土地上,那是窝囊的眼泪,那是最无能为力的眼泪。
“放开他。”
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将军。”
他听到铠甲摩擦的声音响起,那是行礼的声音。
“林将军,上头有命。”
头上的声音说,“无妨,有什么我担着。”
纵然是军命如山,林将军还是带着他和老母在营外唯一的食馆好好吃了一顿。
热乎乎的汤面在面前散开,老母显然是饿得狠了,连谢都来不及谢一声便狼吞虎咽,直吞下去两碗面条。
“谢谢将军,您可真是好人。”
老母跪下身去,破掉的鞋子露出两个黑黑的脚趾。他不忍地别过脸去。
林将军连忙搀住,老母带着汗带着油的手在她身上擦过,却丝毫不在意。
听完母亲的来历,林之沐没有说话,直到那热汤的热气缓缓降下。
林之沐开口,“备车。”
她看着老母亲,“大娘您一路劳累,现在已不能太过奔波,您跟着马车稍后一步,我和陈三先行,等解决了问题,您刚好回家。”
来军营,母亲已经做好了一切最糟糕的准备,她甚至想过,在军营中被乱棍打死。
或者如果见不到儿子,她就在路上找个石头,干脆把自己一头撞死。
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好一个将军。
母亲拉着他,一头跪倒在地,“将军的大恩大德,我们老陈家没齿难忘,以后让我家小三子做牛做马,只为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
渭州河畔,陈三缓缓说着,一个大男人提起当年的事竟然也是泪流满面。
所有人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静静听他说着。
昼夜兼程,我和将军将小女送往医馆,然后马不停蹄前往寻找妻子。
原本只道妻子是与人私奔,却不想却是被人劫持,找到妻子时,一根白绫已经挂在了梁上。
他将妻子抱下来,和妻子抱头痛哭。
林将军对妻子说,“死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有人伤害了你,你报复回去,没有力量就蓄积力量,你死了,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何必呢?”
“活着,比其他人活得都好,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林将军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感情,但他知道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家妻子。
妻子含泪点头,终于收拾包裹和他回家。
如果我们迟到一时片刻,我那贤良的妻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陈三声音带着哽咽。
第二日,老母赶到的时候,妻儿全都安然无恙站到了她面前。
老母看着他,“陈三你记住,林将军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你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她。”
陈三省得。
河面的风静静吹来,拂在每个人脸上,所有人神色肃穆。
回到军营,陈三重新活了一回,林将军却因为违抗军令,被罚三十军棍。
陈三看着面前那汉子,“你骂林将军是妖女,你说我陈三能允许吗?”
“天底下,你谁都可以骂,唯独林将军。”
李暮寒、季全非站在人群之外,听着那将士颤颤巍巍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陈三话语既落,就好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沸水锅,顿时一片沸腾。
“林将军是个好将军。皇帝所有的奖励她从来不留,全部分给手下将士。”
“那日我生病,将军还派人送来药。”
“林将军还抱过我家小女。”
那汉子没有说话,推开陈三架在脖子上的大刀,缓缓跪下。
“将军大仁大义,小人知错了。”
林之沐将那人扶起,没有说什么,转身近了营帐。
季全非看向李暮寒,李暮寒看向季全非,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离去。
月夜~
一匹白马奔驰出城,一匹黑马随之跟上。
营帐外,有人拦路,“何人出营。”
“林之沐、释空。”
那人恭敬放行。
今日河畔,林将军的故事两军都听在耳里,林将军是自己阵营的人,敌方阵营却人人尊重,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渭州和汴州相邻,此处又在两境交界,不到两个时辰,二人便到了汴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