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溯从在他的小船上漂到了很晚。
直到连海里的虾兵蟹将们都看不过去，纷纷趴在船底，齐心协力地将小船推向岸边。船舷碰到了岸边的礁石，“砰”地一声，溯从才骤然从放空中惊醒，坐了起来。
等到回到灯塔天已经蒙蒙亮了，溯从干脆和衣躺在沙发上，打算只小憩一个小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他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陆洱的那个时刻。海上游船被劫持，他带着鲨鱼群和鳗婆分守在游船的两侧。无情的子弹倾泻入海，伤到了他的鲨鱼。他很生气，直接用尾巴将持枪的劫匪甩了出去，但下一秒，头顶的海面“扑通”一声，竟然是个女孩子跳进了海里。
溯从心里一慌，连忙收起尾巴。那个女孩带着浅蓝色的潜水镜，飞快地游到了他的对面。
他从未在海中和人类这么接近过，一时间有些无措。心里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有——这里有这么多鲨鱼，她怎么不怕？她为什么用这样热烈的眼神盯着他？她手舞足蹈地在跟他比划什么？
然后，在某一个他分神的瞬间，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和他不同。在水里，他的体温会迅速降低到和海水一样的温度，从皮肤到血液都是冰冷的。这就显得她的手心那样烫，烫得他狠狠一哆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她的笑脸便大喇喇地充满了他的瞳孔。
笑容。体温。从皮肤，从眼中。
女孩子的气息瞬间从四肢百骸钻了进来，汇成一股尖锐的热流钻进他的血管，灼烧得他整个人都快失了控。
可这女孩子一点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惊涛骇浪，她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凑近他，试图亲他。
理智终于被撕扯到边缘危险地带，溯从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瞳仁在浅蓝和深蓝之间迅速地变色过渡。他突然无法忍受这种近乎崩溃的感觉，下意识一把甩开了她！
后来更是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像是打了败仗一般，惊慌失措地转身试图逃走。
子弹不知为何还没停止，他在缝隙中穿梭，眼前的海水扭曲成奇怪的弧度。
鲨鱼的血液还在手心没有干透，他握了一握拳，却觉得有些刺痛。
溯从奇怪地摊开手心，却发现那些血变成了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划破，蓝色的血液潺潺冒出来，融进海水，很快不见。
鬼使神差地，他转身，望向推开陆洱的方向。
却恰好看到她对着他举起了枪，一枚子弹从枪口疾速射来，恰好穿过了他的脖颈。
他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沉落海底的前一刻，他仰头，死死望着陆洱。
陆洱放下了手中的枪，低头和他对视。
他看见她的口型，如同她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非常清晰——
“你不该救我。”
溯从猛地睁开眼。
额角有冷汗，他竟然被吓醒了。
但醒来的那一瞬，方才心中的惶然无措和伤心愤怒等情绪就全部烟消云散。溯从很快镇定下来，抓过沙发旁边的小闹钟一看：离他设置的起床时间还有五分钟。
溯从按掉闹钟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有海鸟忽高忽低地掠过，偶尔会停在阳台栏杆上往里望望，然后鸣叫一声，又振翅飞走。
而屋里的人已经开始按部就班的洗漱，二十分钟后，穿着浅蓝细竖条纹衬衫和白色薄毛衣的溯从按时出了门。
刚走出灯塔，户外的一阵寒风迎面而来，溯从打了个哆嗦。今天似乎降温了。溯从没多想，转身回去又加了件厚外套，这么一来一回，等他到达每天早上定点观测的小山坡时，已经比平常晚了十五分钟。
山坡顶上有一颗圆润的大石头，有人背对着上山的方向坐在那石头上，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就听见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等他走近了，她才回过头来。溯从看着她一甩一甩的小腿，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陆洱理所当然地答：“等你啊。你今天迟到了。”
溯从看到她明亮的笑容，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起了梦中她对准他的枪口。他突然就有些不想搭理她，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蹲下来，打开背包，把测量的仪器一件一件往外拿。
而陆洱却像是对他的冷淡一无所觉，或者习以为常一般。她清脆的声音比海鸟更好听，在他四周叽叽喳喳地响。
“溯从，刚刚我上山的时候碰到这边的乡民，他们跟我讲，这两天有节日？”
——你自己根本不是人类……
“他们说，这边每个月最冷的一个月要封港。到时候不能出海，所以要在封港前一天在海边举行盛大的聚会，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到海边篝火跳舞，热闹一个通宵？”
——您身份重要，切勿和人类来往过密……
“我没有参加过这种节日呢……溯从你去不去？要不要一起去？”
——S大人，您和她，有些太亲近了……
“好了。”
溯从倏然冷硬地出声，也不知道是为了暂停自己的纷乱思绪，还是为了打断陆洱的喋喋不休。
而陆洱竟然很听话。他话音刚落，她就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望着他。溯从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对上，恍惚间觉得陆洱和早上停在阳台上往屋里看的那只海鸟很像，歪着小脑袋，目光清澈见底，有一股活泼泼的机灵劲儿的同时，也似乎在你朝她伸开手掌时，她就会乖乖落入你的掌心。
溯从的手背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攥了攥。
方才心中难言的焦躁不安忽然烟消云散了。溯从想：只不过是一个梦。我竟然会因为一个梦，和现实中的她斤斤计较。
他的心情好转，表情变自然而然地冰雪消融。被女孩子瞧在眼里，她就趁热打铁地追问：“带我去吧溯从，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