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有封渔节，春有开渔节，靠海而生的百姓连节日都围绕着哺育他们的大海，加上春节，就组成了花莲每年最盛大的三大节日。
因为节日在封港之前，白天的渔民们仍然要在海上劳作，因此节日庆典一般在傍晚开始，一直热闹一个通宵。溯从在户外工作完也不过将将十点，而陆洱也不多纠缠，她回酒店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到了下午四五点才不慌不忙地洗漱吃饭。她先特意去了一趟市区，回来之后手上多了一个黑色长筒。到达灯塔时，刚刚好是两人约定好的时间。
老远就看到溯从安静站立的身影，陆洱起了坏心，特地绕了半圈绕到他背后，然后踮起脚尖去蒙他的眼睛：“嘿！”
溯从却只是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低头看她。陆洱有点扫兴：“你又发现我了？”
溯从点点头：“嗯。”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明明已经很轻了，难道这里的风也会偷偷给你通风报信吗？”陆洱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很快注意力又被转移，她抓起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晚上换了衣服，里面一件深蓝色法兰绒的衬衫，外面是灰色的毛衣开衫，厚厚的，一看就非常温暖舒适的样子。陆洱有点惊异：“你穿这么多还冷？早知道你这么冷的话刚才就让你在灯塔里面等我了，外面的风是有点点凉。”
溯从任凭她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像一个安静的玩偶，漆黑的眼珠只瞧着她。半晌，他说：“你今天穿裙子了。”
陆洱这才明白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在看着的是什么。
她毫不扭捏，闻言立刻后退半步，插着腰转了一个圈：“我皮肤黑，其实穿裙子不太好看。但这条裙子还不错，是不是？”
她的一头细碎短发随着这一个圈飞起又落下，丹凤眼中满满都是笑意，让她的脸显得分外生动。裙子也是生动的，热烈的橙色，能够露出锁骨的领口，一路收束到裙摆，然后开出一个小小的鱼尾。
是很不错。溯从想。
就算在整个大西洋里面寻找，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人鱼。
封渔节驻扎在距离灯塔一公里多一点的一片洁白沙滩上，两个人便顺着海边慢慢溜达过去，溯从今天比以往更安静，陆洱扭头看了他好几次，觉得他像是在走神。
她想了想，体贴地没有多嘴，背着她的长筒走在落后他半步左右的位置，有意无意地踩着他留在沙滩上的脚印走。但这一段沉默的路仍然比想象中的要短暂，余光感觉到火焰的亮度时，陆洱恍然抬头，沙滩中央一米多高的大篝火已经燃了起来，周围七七八八已经围了不少人。
粗粗扫一眼，就能看到很多眼熟的面孔。就像是所有人都抛下了日常任务来到了这里——每次去小山坡时会路过打招呼的渔民们也在，平时出现在夜市的小摊贩也在，甚至还有一些在花莲警察署见过的警察，换了便衣，一手鸡排一手珍奶，吃得不亦乐乎。
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们。尽管人已经很多，但当两人走近的时候，已经有相当多的人朝他们两人投来了目光，五花八门，什么样的意味都有。
溯从原本就非常耀眼。身高和气质都鹤立鸡群，无论把他放到哪个人堆里都是一眼就能发现的存在，走到哪儿被人看到哪儿，是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非常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呢，在这个流动性很小的小城里算是个十足十的生面孔，现在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公认男神的溯从身边，当然非常值得人探究。
陆洱七七八八琢磨着，然后她很快发现，一向淡定的溯从似乎也发现了今日的异常，像是这样加倍甚至加了好几倍的目光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溯从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后看了她一眼。陆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怎，怎么了？”
溯从没什么情绪地问：“你为什么老是跟在我后面？”
陆洱骤然笑了。
“忘了嘛。”她立刻往前蹦了一小步，并且顺杆往上爬地伸手攥住他的毛衣袖口。手感温凉又毛绒绒，这感觉让她心里愉快极了：“这样可以了吗？”
溯从低头看了看她，目光下移，又看了看她晃来晃去的手。他没有拒绝：“走吧。”
而这一番小小的互动落在了旁观者的眼里，让他们投来的眼神更热烈了。
溯从刚走到篝火边，就有一个平头小青年迎了上来。小平头乍一看精干严肃，走近了才发现是个闷骚，脑袋上那丁点儿短短发茬居然染了个骚气的银灰色，一笑起来耳朵上的菠萝耳钉闪闪发亮，此时此刻脸上恨不得左边写个“八”右边写个“卦”，看起来颇不是个正经东西。
一向清冷不近人情的溯从竟然会来参与节日，参与就不说了还带着个女孩子！带女孩子就不说了还任凭她牵着他！小平头心想，不知道多少花莲少女要今夜梦碎，他便笑着问：“溯从，这哪位，介绍一下？”
他一开口陆洱就听出来了，这厮正是那天她从家里往花莲警察署给溯从打电话，帮她转接电话的那个八卦接线员。
溯从顺着他戏谑的目光看向陆洱，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大概是不知道怎么介绍她。陆洱善解人意，立刻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叫陆洱，海科所的研究员……外地的，来花莲这边有些事要做。”
小平头才不管她是什么海科所还是湖科所，同样地，一听到她说话，他就立刻回想起了她的身份：“是你！欸！”他扭头朝着后方围观人群激动地提高了嗓门：“是她！那天从溯从家里打电话来找溯从的那个女的！”
……
一嗓子出去，朝这边看过来的人更多了。
调侃的，看戏的，羡慕嫉妒恨的……脸皮厚如陆洱都有点受不住这赤裸裸的目光洗礼，溯从更是反手直接把她一抓，拖着她直接越过围观众人，到沙滩另一头去。
走到一半，“轰”地一声，海上有烟花升起，炸亮了一大片天空。
巨大的喧闹声和欢呼声迅速掩过了刚才的小小插曲，两人顺势站在原地，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仰起头眺望那光耀的夜海。
天空上的烟火倒映出海面上的烟火，缓缓坠落到相接的地方，旧的还没熄灭新的又轰然炸裂，令人目不暇接。
耳边是人类的欢呼，稍稍侧过头，顺着风就能听到海下的它们唧唧喳喳热闹讨论的声音。
“封渔节终于来啦！讨厌的人类！终于不会抓我的儿孙啦！”
“生孩子生孩子我们去生孩子！”
“终于可以安稳地过两个月啦，大家海草挥起来！泥巴吃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
海上海下，人类鱼类，不同物种隔着一片汪洋，竟然异口同声地和谐快乐。
而扭头看向旁边的女孩，她脸上也有淡淡的笑容。往常桀骜不驯又总是充满了各种小计谋小套路的犀利双眼里，此时倒映着海上烟火，显得那么明亮，那么美丽。
一片热闹中，溯从脸上一直淡淡的，却在一个稍微安静点的空隙中忍不住开口：“你是海科院科研员的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里竟然有着一丝丝的委屈。
陆洱听到了，她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那么现在，她的眼中就全是他的倒影了。溯从有一些小开心，而更让他愉悦的是陆洱的反应。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陆洱吃惊地回忆了一下：“天啊，好像真的没有。”
“对不起，之前是我忘了。”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诚心实意：“放心好了，以后关于我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一切吗？
“一切。哪怕等到有一天，你再不想知道，或者有些厌烦，我也会一直说，一直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