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山坡的时候,脚步不由得放轻了,悄悄靠近他。
走到了他的斜后方,她踮着脚往上看,他一手拿着本子,另一手平摊,上面放了一个像罗盘一样的东西,插了个小旗子,那小旗子正在飞速旋转。
“找我?”他低着头记录数据,姿态静雅,突然开口。
倒是陆洱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喘气的声音太大了。”溯从说:“看来体能不太好。”
陆洱一撇嘴,就看溯从长腿一迈从石头上跨下来,把小罗盘递给她。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罗盘上红色的小旗子:“这是什么?”
“风速仪。”他说:“不能用手掰指针。”
陆洱悻悻地还给他:“每天测这些无聊的数据,很有趣吗?”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陆洱心里一动:“什么事?”
他不答反问:“你又来干什么?”
“哦,”理由她早就找好了:“我昨晚上走的时候忘了拿我画的那副海中裸……”
“我带你回去拿。”他立刻打断她。
他带了一个黑色的手提袋,弯着腰把仪器一件一件放进去。陆洱眼尖地看到里面有一个眼熟的塑料瓶,里面半瓶水原封不动:“你拿这个瓶子干什么?”
“喝水,你要喝吗?”他递给她。
陆洱狐疑地把瓶子打量一番:“明明就是昨天那个装乌贼的瓶子,里面是海水吧?”
他点点头,竟直接承认了:“嗯。”
“……”还好没喝!
这人看着气质卓然像个世外高人,时不时的恶作剧却幼稚地让人无语。对这种诡异的反差萌陆洱只能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今天来,是把乌贼放生的吗?”于是身边只剩了个瓶子。
溯从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又猜对了。”
陆洱有点小得意。
突然,一阵猛烈的海风从山坡下彪悍地卷了上来,湿润而咸腥的水汽带着海浪般的风声,细细密密地扑在人脸上,一瞬间,陆洱幻觉以为是有人站在极近的地方,呼吸近在咫尺与她模糊耳语。
她猜溯从也一定有这样的幻觉。她分明看到他微微侧头聆听,收拾提包的手便忽然一顿。
溯从低低自语:“还活着吗……”
陆洱:“你说什么?”
“没什么。”溯从接着收拾完毕,把提包拉链拉好,提着包站直身体,对陆洱说:“走吧。”
白天的灯塔矗立在临海最高的地方,有一种别样的威严。然而在陆洱看来,白天爬灯塔就意味着三个字——更恐怖。灯塔里有一台古旧的电梯, 四周是铁栅栏的那种,溯从按了按钮,它嘎吱嘎吱下降到陆洱面前的时候,陆洱的眼睛简直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上了电梯之后更是如此,她浑身僵硬,目光左右漂移,最后求救般死死地盯在溯从身上,不动了。
溯从说:“很恐怖?”
“恐,特别恐。”陆洱觉得自己舌头都僵了:“我觉得我现在多动一下这电梯就要塌了。”
闻言,溯从立刻换了个站姿——动了一下。
陆洱:“……”
溯从平平淡淡地下结论:“恐高真有意思。”
“……”
陆洱完全已经没办法听他说什么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在她眼中简直就像是关上了通往人间的大门,陆洱突然一把抓住溯从的袖子,抖抖索索地请求:“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
溯从的手很凉。她求他蒙住她的眼睛,本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到他点了头。现在他站在她身后,手指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海味,不难闻,让人想起北极亘古不化的海冰。
手轻轻贴在眼皮上,舒服得想让人喟叹,让她眼前一片黑暗的同时分明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对于电梯的恐惧也真的就降低了不少。
但陆洱突然发现,这样一来,溯从的存在感就太强了。
宁静柔和的感觉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侵略性代替,陆洱脊背僵直,在失去视觉的同时,其他感官瞬间清晰了很多。陆洱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在不受控制地左右乱动,也不知道溯从有没有感觉到她的不安。
一定是感觉到了。因为在电梯缓缓上升的这一段时间,他一句话也没说,她分明感觉到他呼吸放得越来越慢,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电梯“叮”地到达,对于莫名尴尬的两个人简直都是解放。
溯从立刻放下了手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陆洱像一只炮弹一样“嗖”地射出了电梯。站在溯从门前陆洱才松了一口气,她一边换鞋一边吐槽:“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坐你这个破电梯。”
溯从说:“可你一会儿还要下去。”
“……”陆洱说:“还有多久天黑?”天黑下去好像没有那么恐怖。
“现在才上午十一点。”溯从提醒她。
“……那还是算了。”
溯从开门,陆洱走进屋,一眼就看到她的手绘大作就摆在溯从的书桌上。给她之后她是不是就得马上走?陆洱眼睛转了转,问溯从:“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溯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你说。”
“前两天我在灯塔下落水,是你开着小船来救我的吗?”
“是。”
“我其实会游泳的。”陆洱诚实地回忆:“但当时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像是透明的藤蔓一样,它把我往下拽……我快溺死的时候,隐约看到漆黑的海底亮起了金色的光……”
陆洱说着,抬起眼皮看向溯从。溯从表情依旧冷淡,只是嘴唇不自觉地紧紧抿着。
他生硬地说:“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你可能记错了。”
“啊?我没有要问你这个。”陆洱假意吃惊,微微睁大眼睛:“我后来又听人说,她之前去小岛上玩,在海边也是被类似的东西缠住了。然后又是你出现,帮助了她。”
“我是想问……为什么每次有人被这海底怪物缠住的时候,你都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呢,溯从?”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就能知道他最真实的反应。陆洱抬起眼皮,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甚至是尖锐的,像是要穿透溯从的心底。
或许只有零点零一秒。她分明看到了溯从的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