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洱一晚上睡得很不安,隐隐约约半梦半醒,早上很早就睁开了眼睛。
她往左边看看,溯从闭着眼睛,睫毛乖巧地垂着,显然还在熟睡。往右边看看,恰好和一只正在观察她的白鲸看了个对脸。
这白鲸好像还真通了人性,被她发现在偷看也完全不怯,她站起来走开它就跟着她,陆洱走出去好远然后猛地转头看,那白鲸竟然还盯着她,陆洱就跟它挥挥手。
此时还没有开馆,留宿的人还没有起床。清晨的海洋馆寂静到像是只有陆洱一个人,陆洱一路漫步,走过一个小门后,寒风掠过,她突然觉得冷。
回头一看,原来已经走离了室内,来到了通往室外的回廊。原来海洋馆竟然悄悄开了供暖,可令陆洱更惊讶的是,昨天明明还是风和日丽,外面怎么突然降温了这么多?
电光火石间,陆洱脑中掠过了许多零碎画面。
——寒流来袭,各地气温骤降15到20度。
——届时气温将突破三十年内花莲最低气温记录。
她忍不住皱眉,脚步也不自觉加快,到最后像是风一样跑过回廊。
跑到入口处,寒风扑面而来,她愣住了。
溯从已经站在大门外面,他身上裹着昨晚盖在身上的被子,老远看像个深蓝色的蝉蛹。溯从没回头,陆洱就走过去,他双眼直视着远方,低声说:“竟然下雪了。”
他双瞳中,倒映着的洁白雪花纷纷扬扬,悠然下落。
陆洱:“你怎么出来的?比我还快。”
溯从就给她指了指:“那边有个员工通道,可以不走回廊。”
“我起床的时候你已经醒了?”
“嗯。”
那你闭着眼睛装睡。陆洱唇角勾了勾,没说话。
溯从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花莲有很多年都没下雪了。”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陆洱下意识望向他的脸,然后被吓了一跳。
方才都没有注意到,溯从的脸色难看极了。脸上和嘴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中也没有光了,像是整个人被拔掉了电源之后硬撑着不倒,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
“你生病了?”陆洱的手直接从被子缝隙钻进去,摸索到他的手,然后又被冻得一哆嗦。
被子一点用也没有。陆洱想也不想直接把他往屋里拽:“冷成这样还要吹风?是傻掉了吗?快走快走。”
然而回到屋里也没用。海洋馆要顾着海生物们,不可能把空调气温开得太高。溯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憔悴,陆洱急得团团转,什么游玩的兴致都没了,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打算开车直接带溯从回家。
然而临近出发时又得到消息:回家的那条路大拥堵。难得一遇的大雪显然让很多人措手不及,车子一不小心就打滑连环撞,想要顺利离开,几乎不可能。
陆洱拿着手机呆站在原地,溯从靠在玻璃上微阖着眼,白鲸像是疯了一样在他背后狂躁地游来游去。
良久,陆洱收起手机,叹了口气:“……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
陆洱开车往反方向走,半个小时后,到达一个小镇。
沿着盘山公路绕了半天,入口隐藏在森林中。开了半晌才看到一个木头的大门。大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名字用国文和少数民族的文字两种语言写了——深阳农场。
溯从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问她:“这是哪儿?”
陆洱说:“我也没来过,但是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她朝溯从眨眨眼,表情故作神秘。溯从看着她,眼角弯弯。
旅游淡季,又是大雪天,农场里面都看不到人。陆洱倒像是颇熟悉这里,当仁不让地两手拎住两人行李包,带着溯从左绕右绕。溯从问:“你来过这里?”
陆洱:“怎么会,我是第一次来。”说着她绕到一个木头别墅前面,推开了门。
门中温暖如同另一个世界。一个小小的咖啡厅,当中烧着几盆火炭;柜台后面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听到门口风铃响起,那人乍然抬头,是个面相亲切的大妈。大妈放下手中正在编织的围巾,表情很意外:“吃饭?留宿?”
“留宿。”陆洱说,“您是秦阿姨?”
“我姓秦。”阿姨很疑惑:“你是……”
“我是魏馨的女儿。”
“魏馨是我妈妈。”
陆洱把背包扔在房间入口的桌子上,打开了屋里的地暖。温度很快就上升了,僵硬的手脚也渐渐有了活气,陆洱看溯从脸色仍然很差,就不由分说地直接把他塞进被子里裹好,然后烧了开水,放在床头。
她停下来坐到他身边时,溯从才问她:“你妈妈来过这里?”
“我爸妈都来,应该是很经常来,他们和秦阿姨是朋友。”
“那……今天你打电话,是问了他们,这里可以暂时落脚?”
“怎么可能?”陆洱失笑:“我爸妈早就去世了。”
溯从微微睁大眼。
“我就没见过我爸妈。”陆洱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划着床单上的花纹:“他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自己一个人长这么大,很厉害吧?别人家的小孩都是父母陪伴着,我呢,是直到长大懂事了之后才渐渐从别人嘴里了解到我爸妈的事……听说是很厉害的人。”
溯从轻声说:“对不起。”
“不要紧啦,见都没有见过,其实也谈不上有多难过。”陆洱说:“只是偶尔会想想他们是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格的人呢?我妈妈在家里留了一本画册,是她来台湾时做的手绘游记,里面就有这个农场——她很了解这里,每一寸土地都画得很清晰,我从小翻着那画册长大,就像一直亲眼见过这里一样。”
溯从没说话。他因为冷,半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只留出半截鼻梁和一双漆黑的眼睛,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陆洱余光瞄到溯从的手指抓着被角露在外面,她伸手碰了碰,还是冰凉的。
“你怎么这么怕冷啊。”陆洱无奈地叹息,她把他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掌心,用手心的温度暖了一会儿,然后替他塞回被子里。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溯从就一直盯着她看,就像一个带着存储功能的木头娃娃,看她看得很认真,像是要被她都记录在自己的芯片里似的。
陆洱笑着说:“别看我啦。”
溯从说:“对不起,本来是想好好带你来海洋馆玩的。”结果他却在寒流中倒下了,反而拖累了她。
“我有好好玩啊。”陆洱眨眨眼:“你能陪我,我就很开心啊。”
溯从的眼中流露出一些笑意。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陆洱回头去看,木头房门恰好被叩响。陆洱跑去开门,秦阿姨就站在外面对着她笑,陆洱也回了一个微笑,走出去半步反身关上屋门:“他怕冷,我把门关上。”
秦阿姨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咦,那个男孩子在屋里吗?”
“在啊。”陆洱有点疑惑:“您怎么会这么问?”
“就只是有点奇怪啦。”秦阿姨笑着指了指通往木头别墅的那条路。
方才陆洱和溯从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过来的。大雪纷飞,地上也白茫茫一片,积了一掌宽的积雪。
“你看,那个方方的是我的脚印。”秦阿姨很活泼地抬起脚,给她看她的雪雨靴:“另外一个带花纹的,是你的脚印。”
陆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
“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印。”秦阿姨夸张地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那个男孩子,他没有脚印的吗。”
陆洱没有笑。
她怔怔地朝雪地望去。
果然只有两行脚印,而她的脚印旁边,仔细看,只有浅浅的鞋印的痕迹。
——“海神S的骨骼和人类不同,它的骨骼是中空的。”
——“这样一来,它的身体会非常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