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海洋馆。其实到了海洋馆就会发现,最惊艳的竟然不是“宿”,反而是“夜”。
下午五点钟,海洋馆一日游的游客就渐渐开始散去,到了傍晚,陆洱后知后觉,突然发现周围几乎没什么人了:“溯从!你不是说晚上住在海洋馆的游客会很多吗?怎么都走了?”
“可能今天太冷了吧。”溯从的声音从背后很远的地方响起。
陆洱转过身去,看到溯从已经走到离她很远的地方。
他去的那边像一条海底隧道,隧道是全玻璃的,人走在中间,游鱼隔着玻璃,能从左边游到头顶,再从右边游到脚底。陆洱一直觉得那里像是人类被装在一条细长的玻璃吸管里,游鱼才是参观人类的看客,但此时陆洱望着溯从,却异样地回忆起一个画面——她是不速之客跃入海中,然后看到银发蓝眼的美貌男人被簇拥在层层鲨鱼和藤蔓之间。
异曲同工。此时的溯从,不像玻璃吸管中的困兽,反而像是等待万鱼朝拜的王。
蓝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细长的圆滚滚的扁平的,各种游鱼都在不知不觉间聚集到海底隧道,绕着他的周围,几乎形成了一个内密外疏的包围圈。溯从似乎并无所觉,他低头凝视,然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玻璃的某一处,原本在那里的一尾深蓝长尾鱼尾巴一摆,“唰”地游开了半米远,然后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回旋,又“唰”地游回溯从手指停留的地方。
那鱼头部有一个细长的发光器,此时左右欢快摇动,发光器顶端的小灯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溯从微微笑了。
陆洱远远望着,心绪复杂。
溯从收回手指,扭头朝她望过来,然后招了招手。陆洱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猜测,她走过去,溯从就指着那些鱼问她:“认识吗?”
“不认识。”
“这个是灯塔水母。”溯从顺着她目光停留的方向给她讲解,“旁边这个是蓝绿光鳃。”
说话间,他垂放在身边的手总会轻轻碰到陆洱的手背。陆洱突然有些不耐,伸手牵住了溯从的手。
溯从话音猛地停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洱面色自然:“这条是什么?”
溯从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是小丑鱼。”
“真好看。”陆洱又问,“这个呢?”
“六斑刺鲀。”
话音刚落,那条咖啡色带斑点的小鱼就“嘭”地一声炸成了一个球,浑身竖起白色的尖刺,瞬间变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刺猬。
“啊……真可爱。”陆洱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海底隧道,牵着的手半晌都没有松开。
陆洱没有发现,海底隧道的人造灯光已经调至昏暗,水中漂浮着的水母、游曳的发光鱼渐次亮了起来。
溯从跟随着她,而它们跟随者溯从,像一条轻盈长曳的流星。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陆洱总算见到了其他的游客。
海洋馆能够提供住宿的区域是海底隧道、白鲸幕墙和珊瑚世界。大多数游人都聚集到了海底隧道抢占最好的位置,很快隧道里的地面上就铺满了被褥。陆洱远远看着,实在无法想象让溯从躺在那群戴小红帽的大妈和吵吵打打的小孩中间睡觉的样子。
她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别人。身边溯从轻轻拉了她一把:“小心。”然后转头替她道歉,“对不起。”
那人爽快一笑:“溯从,你还跟我客气?”
这口气,似乎是溯从的熟人,陆洱转头看去。
来人穿着白色工作服,胸口挂着海洋馆的工作牌,又高又胖,让陆洱想起哈利波特里面的海格。溯从跟他打招呼:“张大风,今天你值班?”
“不是我值班哪能给你这么好的福利?”张大风朝陆洱俏皮地眨眨眼:“跟我来。”
张大风走在前面,带着两人一通走,走到了白鲸馆。
白鲸馆门口放着一个立牌,上面写着“鲸馆例行维护,今日暂不开放”。张大风直接把那牌子移到一边,然后彬彬有礼地鞠躬摊手:“今晚这里是你们专属,请进。”
陆洱:“……”
溯从却一反常态,直接拉着陆洱走了进去。
白鲸馆两人白天就来过,夜晚抵达,更有一种不同的感受。人走在狭长的通道里,两边是直达穹顶的玻璃幕墙,巨大而安静的白鲸就在幕墙中自由游曳。
白天游人众多时,白鲸们哪怕只是参差偶尔地露个面,都会引起一阵阵惊呼吵闹。而到了晚上,所有白鲸倾巢而出,白影层叠掠过,一时间陆洱竟然分不清头顶那蔚蓝流动的是海洋还是天空,白鲸是不是会飞,成了天上的精灵。
她被这壮丽的景色震撼,一时间竟然定在原地没有动。溯从表情有些不解,拉了拉她:“今晚你睡那边,可以吗?”
陆洱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两套被褥在地上已经铺好,一套深蓝色的,一套鹅黄色的。鹅黄色那套摆在通道视野最好的地方,而深蓝色的那套在拐角处的墙根下,离鹅黄色那套有好几米远。
陆洱看了一眼不说话,扭头就盯着溯从看。
溯从被她一直盯着,连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远?”
“你……”
陆洱很直接:“我要睡在你旁边。”她说着就直接去拖溯从的被褥,有点拖不动,她就朝溯从挑眉:“还真的要让我自己搬?”
陆洱原本打算让两套被褥拼在一起,但溯从无论如何都不肯。于是最后摆在了通道的两侧,中间隔着大概半米的距离。陆洱躺在被子里,一翻身,就能看到溯从英俊而安静的侧脸。
声音也不自觉放轻:“白鲸晚上不睡觉的吗?”
“深海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溯从仰面躺着,闻言睁开眼睛: “你想让它们睡觉吗?”
“可以吗?”
“可以的。”溯从目光落在穹顶,他微笑:“只不过只能一会儿会儿。这是它们想要给你的礼物。”
话音落,那些“飞翔”的白鲸就减缓了速度。
像是蝴蝶休憩,白鲸们纷纷落了下来,悬停在陆洱的身边。就像是陪她睡觉的样子。
这时溯从才扭头看向她。他身后是玻璃,玻璃后是海水,他的眼神比海水更温柔。
陆洱几乎融化在温柔的目光里,但她张了张嘴,下一句话却苦涩地卡在嗓子眼没能说出口。
——“如果是普通的人类,能够像你一样,让这些海洋动物这样通灵性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席卷而上,在某一个瞬间,陆洱浑身发冷,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