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很有原则，拿了姚大壮的赔偿，然后立刻把两个人赶了出去。
凛冽寒风里，姚大壮就像是方才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光了一般，现在的表情显得有些冰冷。陆洱站在旁边有些不安：“老板，不然我们换一家店……”
“事情交代完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其他好说的了。”姚大壮平静地望着远处：“你也长大了，要走你自己的路，我已经干涉不了。”
当年陆洱一夜之间变成负债孤女，姚大壮其实也是她的债主之一。当时的不少债主其实都是她父母的朋友，因此容忍了她欠钱不还这么多年。而这个“姚叔叔”更是经常和她爸妈见面的熟面孔，当年十万借款，他直接一笔勾销。
但是有条件——姚大壮要求陆洱在14岁之后就必须要开始到他的研究所工作还债。陆洱年幼的时候还曾经暗暗怨过他：14岁还应该是无知少年的时光，她却要被迫开始为自己的生计打算。但到了现在，她早已经明白，当年姚大壮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变相地将尚未成年的她揽在他羽翼范围内进行保护。
姚大壮对她一直不算很好，但陆洱很感恩。因此陆洱性格虽然桀骜不驯，但对姚大壮却一直尊重有加。今天姚大壮从头到尾都没给她好脸色看，换成别人陆洱早就甩手走了，但她此时却只能低头不语。
姚大壮看了她一眼。
“你父母……”他欲言又止，“……算了。当年的事多说无益，我只能再跟你说一遍，如果是你父母现在还在，他们必然不会让你插手这样危险的事。”
陆洱垂着头，看着像是示弱，声音却漠然：“可惜他们不在了。”
“你！”
姚大壮气结，甩手走了。
陆洱维持着这个低头缩肩的姿势，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
待到手脚都冻得僵硬了，她才像是许久没上过发条的陈旧玩偶一般，突兀地动了动身体。现在应该回酒店了，她想，休息一晚，明天早上还要去接溯从。
拖着步子走了半晌，陆洱脑中才迟钝地飘过一丝理智——这里离落脚的酒店很远，走到天黑都走不回去。
那该怎么办呢？
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为人的判断力和常识，她怔在原地，再一次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撞了她一下。陆洱从混沌的世界中回神，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仰着头看着她，甜甜地问：“姐姐，你很冷吗？”
“什么？”
“你很冷。”小女孩很有耐心地指着她垂放在身边的手：“你看，你在发抖。”
……
被小女孩的话拉回一丝神志的陆洱勉强支撑着自己回到酒店房间，关上门的一刻，她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靠在门背后，缓缓滑坐在地。
手从刚才开始就无法自控地在抖，陆洱双手交握摁在腹部，想要让颤抖停止，但根本停不下来。于是她这才发现，不仅仅是手而已，她全身都筛糠般地在哆嗦，和风烛残年的病人无异。
她怎么这么蠢？
怎么这么蠢？！
溯从早就表现出太多异常端倪，她竟然到今天才发现！
现在想想简直不知道为什么。连思考都不经过，她竟然一直固执地认为“海神一定是鱼尾，一定是纯种海生物”，这种认为转化成下意识，只要不符合这个标准，她连想都不想就会淘汰。
当美人鱼的尾巴化为双脚走上了岸，她的眼睛就完全被大雾蒙蔽了。哪怕早就察觉溯从和海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竟然真的一次，一次都没有想过，溯从就是那个有着金色长尾，能把海贼一击必杀的海洋霸主。
他就在她身边。
这么长时间，她苦苦寻觅的海神，竟然一直就在她身边。
和之前预想过千百次的场景不同，陆洱甚至没有感到一丝喜悦。她只觉得头痛欲裂，还有一只手在她五脏六腑生拉硬拽，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她还要回去接他……
她要怎么面对他？
难道，难道要她继续撒着谎，然后亲手撕碎他对她的所有信任，把他像一只畜生一样捆扎起来，运送到想要他的地方，卖出一个怪物才能卖出的好价钱？
陆洱的眼泪溢出来，耳朵也嗡嗡作响。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那嗡嗡声越来越大，陆洱短暂回神，她用力擦擦眼睛，伸手在包里摸了摸，原来是手机在震动。
来电显示是“姚老板”。
她接起电话，平复呼吸，没有说话。
“小陆，还有一件事，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姚大壮的声音里有着不明显的怜悯：“是个坏消息，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还能有比现在这个消息更坏的？
陆洱自嘲一笑，低哑道：“您说。”
“你家的债务，这么多年，大部分到底还是拖着。有些人经济宽裕不计较，有些人就未必了。”姚大壮说：“我听说，你如果再不还钱，有人就要把你告上法庭了——那些人不觉得你一无所有，因为……因为你毕竟还有一套房子。”
晴天霹雳恰好劈到头顶，陆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姚大壮说出的每一个字无比清晰：“我知道那套房子对你的意义，那是你的家，还是你仅有的，能找到你父母的一些痕迹的地方。但……”
陆洱嘶声问：“什么时候？”
“什么？”
“拍卖！夺走我的房子！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能确定。但，”姚大壮说，“或许，最迟一个月后吧。”
“啪嗒”一声，陆洱的手机落在了地上。
——还能有比现在这个消息更坏的？
是的，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