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受到眷顾时,坦途鲜花盛放,百鸟都会为你鸣唱;
当你遭遇低谷时,迎接你的是断头悬崖,是小路上暗藏的尖刀。
陆洱以为自己已经练出了一副钢筋铁骨,没想到命运随便开了两个玩笑,就让她变得无比软弱,茫然失措,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了许多以往自己根本不屑于做的事情来。
不可以伤害溯从。抱着这样的心情的陆洱第一反应是寻找其他突破口。
她买了最快一班航班的机票,连夜飞回了家。下飞机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回家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看到屋里陈设依旧,门锁也没有被破坏,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她洗了澡,换了从不会穿的乖巧的衣服,买了水果和牛奶,然后挨家挨户地去敲响了债主家的门。
之前的陆洱,说是钉子户也好,说是万事不在意也好,不管别人怎么催,她还债的脚步都稳扎稳打,该先还的就努力赚钱先还,暂时还不掉的,任凭雨打风吹她自岿然不动,没有任何人能够让她放下尊严去做事。
但往时不同今日。陆洱把尊严和脸皮一并扯了下来,踩到脚底。
她从不会穿那种可爱的小裙子,穿上之后连路都走不好,但为了多博取些债主的同情,她硬着头皮从头穿到尾;明明知道博同情的招数很可能被人看穿,遭人耻笑;明明知道这种哀求很可能只是无用功。但陆洱还是陪着笑脸,把一辈子从未说过的软话说尽,把一生从未听过的羞辱听遍,只为了给那要命的债务,再争取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她连续一周,奔波在各个债主的家中,难听的话听了太多,到最后都有些麻木了。
陆洱从倒数第二家债主家中出来,大门被“砰”地关上,把那家小孩尖利的“穷鬼”的叫声和女主人不冷不热的笑容隔绝在了身后。陆洱慢慢撤掉脸上的笑容,她靠在电梯间外的墙壁上,只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地疲惫,压得她的腰都快直不起来。
突然很想听到溯从的声音。
陆洱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她悚然一惊——“糟了,她说了要去接他,可现在都已经过去一周了!”
陆洱急急忙忙地翻出电话,找到溯从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陆洱先听到的是海浪的刷刷声,然后听到溯从懒洋洋地一句:“陆洱?”
“你知道是我?”陆洱愣了一秒,溯从说:“只有你知道我的手机号啊。”
“你回海边了?”农庄附近是没有海的。陆洱悬着的心先松了一半。她歉疚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溯从声音有点软绵绵的:“你不是那种人,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走不开。我也不一定非要你来接才会走路,雪停了,我就自己回海边了。”
我不是哪种人?
陆洱心中火烧火燎地,她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把她面临的困境,她的打算和犹豫,统统告诉他,然后让他来决定她的生死。
但那些话冲到喉咙口,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
陆洱含糊地说:“……溯从,我很想你。”
溯从似乎怔了怔。
他说:“我也很想你。”
溯从挂了电话,小心地把手机放回防水的小袋子里,系紧了,挂在脖子上。然后他从礁石慢慢滑回海中,鳗婆就在海下等着他,一见到他,就说:“你又和那个人类女孩联系了。”
溯从笑笑,鳗婆恨铁不成钢:“现在你哪怕喜欢别的人类女孩我都认了,为什么是这个?她背景复杂,撒谎成性,对你也根本不重视——不然怎么会放任你在山里昏迷,还是我想办法把你接回海里的?”
溯从摇摇头,不认同:“没有其他人类女孩比她更好。”这是对鳗婆第一句话的回应。
他仍然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解释着:“她又不知道我需要冬眠,不知道我会昏过去,不知道我离开海会更难受。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怪她。”
“那个女孩心机很深,”鳗婆阴恻恻地说:“我看,她未必什么都不知道。”
溯从就不再多辩了。
他只是很固执地重复:“她喜欢我,我知道的。”
鳗婆气得鼻孔里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她冷冰冰地说:“S,你早就该冬眠了。”
“是该冬眠了。”溯从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即使在不会受到太多气温影响的深海里,他仍然觉得非常冷。“今年冷的太早了。”
“仍然是选在南极洲吗?”那里寂静,纯净,S不会受到打扰。
但今年的S却果断摇了摇头。“不,那里太远了。”
他抬起头来,朝海面的方向望去。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找我。”溯从低声自语:“我不能让她找不到我。”
陆洱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稍微又有了些力气。
后面必须要全力以赴。因为她要拜访的最后一位债主,是最麻烦的一位。
最后这位债主住在市郊的高档别墅区里。这个有着专业安保的小区的业主不但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还需要有相当的社会价值,否则很难取得入住权。
债主姓温,外人都尊称他为温先生。陆洱虽然没有专门打听过他的事迹,但也知道他是拿着特殊津贴的杰出科学家——也是她妈妈的前同事,一位研究领域和海洋学相关的学者。
陆洱先打了电话,对方说会派人到门口来接她。她坐车到小区门口,然后毫不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
温问许的眼睛也老远就锁定了她的车。出租车司机迎着他的目光开过去时还有点犹豫:“小妹妹,这是你认识的人?我们在旁边停车安全么?”
陆洱笑着答:“你开着车,他赤手空拳,你怕什么。”
“看着不太像好人呢。”出租车司机很怂。
温问许名字文绉绉,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人。身高一米九,体育系出身,健硕结实的身板一看就极富攻击力,浑身皮肤晒成古铜色,扔到非洲一时半会儿怕都找不出他人在哪儿。
更别说他脖子上戴的大金链子,手臂上肩膀上乱七八糟的纹身,整个一副黑社会扮相。
陆洱时常想,温家养出这么一个儿子,也算是物极必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