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洱警惕地盯着他。
“溯从……就暂且叫他这个名字吧,”管笠意味深长地道:“他对你亲近,能够放下戒备,对我们就未必了。我们不会冒这个风险靠近他,所以陆小姐答应过的事,还要靠陆小姐自己来做。”
“我答应你们什么了?”
“陆小姐不认不要紧。”管笠平淡的语调中暗含威胁:“今天晚上,陆小姐的房子可就要开始拍卖了。”
陆洱紧紧抿住唇。
“我们温先生也考虑到了陆小姐的感受,不会让陆小姐太难做。”管笠不知从哪里摸了个东西出来,手心一摊,东西落在陆洱的眼中。
透明的塑料小管子,前端是根毛刺般细小的短针,后面有个透明的活塞,乍一看像一个小的注射器,很不显眼。
“抽血器。”管笠介绍:“几乎没有痛感,陆小姐抽了血之后他都未必会发现。”
陆洱死死地盯着那根注射器,像是快被摄去了神智。管笠注意到她的拳头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像是整个人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中。
他微微笑了。语气中带着诱导,是和他主人异曲同工的阴险毒辣:“他每天也会掉落头发和皮屑,损失一点点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一能拿回你自己的房子、还清债务,二也完全不会影响到你和他的感情,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她还是一动不动,管笠就掰开她的手,将注射器放进她的手心,然后一根一根手指地让它重新攥回拳头。
“今天拍卖会的人很多,你父母的遗物,想必能拍出高价。”管笠轻声道:“陆小姐,可别让温先生失望啊。”
管笠走后,陆洱坐在原地,吹了很久的冷风。
吹到头都有些发昏。陆洱晃晃脑袋,扶着栏杆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腿麻了的同时眼前也一黑,险些一头栽进海里去。
幸好身后一只手拽住她的衣服,将她拉了回去。
陆洱靠在他的胸膛上,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白光渐渐散去。她仰起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刚才。”溯从说:“看你在想事情,就没有打扰你。”
陆洱笑容略微尴尬:“也没有……没想什么要紧的事。”
溯从后退一步,她也跟着从船头跳回甲板上。此时天色已经擦黑,甲板四周镶嵌着一圈小灯,亮起来就像是一串流星,给单调空旷的海域添加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天快黑了。”
陆洱小声说,溯从脸上就露出一个微笑:“差不多是时候了。”
陆洱疑惑:“什么?”
“来。”
溯从朝陆洱摊开掌心。陆洱犹豫了一秒,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被他牵住。
他好像总是很喜欢牵她的手。陆洱隐隐约约地想着。溯从牵着她绕啊绕,从一个钢爬梯下到了船舱底部。银灰色的钢制船体内壁暴露在眼前,有一道门,门边站着一个人,好像是上船时见过的船上的工作人员。
那人朝溯从点点头,也不多话,直接拉开了那道门。
腥凉的海气扑面而来。
门外面牵着一艘小快艇,在顺着激荡的海浪摇摇晃晃。
溯从说:“陆洱,来。”
晚七点,东方珍珠号的晚宴开始。
精致的菜品流水般送到宴会厅,侍者手中的葡萄酒随时斟满客人的酒杯。这晚宴是东方珍珠号打造这个两天一夜赏海游的招牌之一,没有人会舍得错过,因此没有人留意到一只小快艇从船尾悄无声息地放了出去,一倏忽,就离得远了。
陆洱和溯从并肩躺在快艇里。陆洱的胳膊曲起,手掌垫在脑后,近乎惊叹地凝望着头顶的星空。心中多少嘈杂和犹疑在这浩瀚美景下泯灭成烟,陆洱微张着嘴,只觉得自己在这苍穹下不过是个微末蝼蚁,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很美吧?”溯从的声音从身边低低地传来。
“很美。”陆洱喃喃:“在城市里就没有这样的星空。”
溯从闻言笑了。“不是没有这样的星空。”溯从温和地说,“星空是不变的,只是城市里的灯火太亮,把天空遮住,久而久之,城市里的人就以为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星空了。”
“但如果你常年在海上,每天都来看,就会发现,几个月,几年,几百年……星空一直都是那个模样,无论人变成什么样子,它都是不变的。”
“不要被城市里的灯火蒙蔽了双眼。”
陆洱低低地应了,溯从偏头去看向她的脸,她仍然呆呆望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溯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好了,既然是不会变的,那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微笑又重新回到溯从脸上,他伸手把陆洱拉起来:“先看别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陆洱眨了几下眼,像是回神了:“别的?”
溯从右手握拳,食指和拇指指尖轻扣凑到唇边,在食指指背上吹出一声嘹亮的哨子。
哨声顺着风浪一层层送了出去,明明是广袤无边的大海,却似乎能听得到回声。哨声初散时,周围安安静静,像是没有什么动静。
但渐渐,陆洱听见了破水声。
她循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扭头看去,目光一下就捕捉到了水面之下的那片巨大的灰色。
“啊……”
那是鲸鱼!
巨大的鲸鱼像是根本没看见这艘孤零零的小快艇一般,擦着他们的船身平缓地滑过。它的尾鳍后还缀着几条黑背白腹的海豚,海豚游过去,过了一会儿,竟然还有几条亮晶晶的小鱼和水母你追我赶地跟着游了过去。
溯从:“看。”
话音落,那鲸鱼似乎是转了个弯,在一公里外的地方渐渐停了下来。巨大的尾鳍高高扬起拍下水花,陆洱仔细一看,那飞溅的水花中竟然有海豚,海豚飞到半空,腾跃反转,然后身姿优美地一头扎回海里!
漫天星海下,鲸鱼和海豚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互动起来,天幕是它们的背景,海洋是它们的舞毯。鲸鱼是那个站在中间敲鼓的人,海豚则是鼓上轻盈美人,随着节奏翩翩起舞。
更惊艳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海洋零零碎碎地被点亮了。
那是那些小鱼在发着光。
在这样不世出的美景中,溯从扭过身体,轻轻拥住陆洱。
他的碎发在她的颊侧,冰凉的呼吸在她耳畔。
陆洱安静地呆在溯从地怀抱中。
“我要走了。”溯从说,“这是给你的告别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