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洱从温先生家里走出来时,眼神有点发直,连温问许在背后的呼唤都没有理会。
温先生的声音不重,但却像是有着神秘的蛊惑力,在她脑海里来回缭绕。每绕一圈,那念头就会在她心里刻得更深。
只是一小管血……偶尔她把手碰破皮了也要出点血呢。
应该……应该不要紧的吧?
可是……无论是什么东西,无论有多少,只要是属于溯从的,她就不应该偷。
可是……那是整整七十万的债务……
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来回拉锯,陆洱回到花莲的一路上简直坐立难安。她非常想见到溯从,非常非常想,手机在手里一直攥着,刚到花莲就给溯从打了电话。
溯从很快接了:“陆洱?”
陆洱一听他声音就一惊:“这么久了,你病还没好吗?”
溯从的声音很虚弱。甚至可以说,比上次更加虚弱。
“不要紧。”溯从像是在电话那边笑了一下:“你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
溯从在灯塔下等她。
陆洱老远就没有办法挪开目光:溯从穿了一件很长的深蓝色羽绒服,领口一圈狐狸毛,他的脸有一半都隐在毛绒绒的领口里。陆洱不由得一路小跑过去,心跳在她耳边“突突”鼓动:“你今天很帅。”
溯从闻言腼腆地抿唇笑了。陆洱注意到他的嘴唇苍白,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很冷是不是?”陆洱伸手拉住他的手,果然冰凉:“走,回屋里去。”
溯从拽住她。
“今天有其他事情。”他像是连语言系统都被冬天的冷风冻住了一般,说话慢吞吞的:“今天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溯从说的“那地方”并不远。
当他拉着陆洱开始排队的时候,陆洱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你,啊?大冬天,你要带我去赏鲸?”
面前停泊的船只再眼熟不过——赫然是“东方珍珠号”!
溯从一手拉着她走在前面,队伍流动缓慢近乎停滞时,他就回头看她:“还记得这个船吗?我第一次遇上你就是在这个船。”
“……当然记得。”
“当时我要下船,你突然窜出来拦住我,把我吓了一跳。”溯从回忆了一下,微笑:“当时我着急离开,就塞了一只乌贼给你……你还吐了我一身。”
陆洱晃晃他的手,笑容有点勉强。
——对她而言,记忆可不仅仅于此。
澎湃暴怒的大海,密集的鲨鱼群。在鲨鱼群中被包围的人类——虽然她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溯从是靠着什么原理能够彻底改变容貌的,不过那也是他。
她在海中见过他一次,然后在陆地见过他一次。之后她一直在找,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从第一面起,就已经见过了他的两种形态。
如果能早点发现多好——事情走到这一地步,都是她的错。
陆洱垂下眼睫:“我们上船吧。”
东方珍珠号在那次袭击之后船体稍有破损,但现在应该是已经着人修复过。陆洱上船之后明显感觉到船上设施都焕然一新,溯从在她耳边介绍:“东方珍珠号除了名字没变,其他的一切已经从头到尾换了一遍。原来它每天两班,负责载近海赏鲸的游客,改造过后,现在的它是花莲港唯一一条能够在海上过夜的游船。”
“过夜?”
溯从就描述给她听:“船会稍微开远一些。开七八个小时,开到真正的海域中心,举目四眺看不到陆地的踪影;然后慢慢地徜徉一夜,第二天欣赏过日出,再返程回来。”
那场景一定很美。
陆洱被他的描述迷惑住了,也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旅程的终点:“所以你带我去看夜晚的大海?”
“是的,走到真正的海洋里,会看到很多你想象不到的美丽景色。”溯从说:“你不是问过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你去海上看星星?”
陆洱心脏“呯”地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溯从温柔地回望:“今天晚上,是个晴天。”
离太阳落山还有四五个小时。
刚出海的时候,游客们都很兴奋地聚集在甲板上,吵吵嚷嚷,拍照的拍照,赏景的赏景。溯从怕冷,陆洱便陪他坐在船舱里,她隔着块玻璃看外面的大海,倒也津津有味。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渐渐稀薄,甲板上的温度降的更低。许多人被冷得受不了,便又重新躲回船舱里,室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等到游客们看腻了一成不变的大海时,舱内已经热闹得像个菜市场了。
现在的东方珍珠号为了方便过夜时乘客的休息,在二楼隔出了很多个小房间。陆洱看出溯从其实精神很差,只是在顾自强撑着,她就直接拉他起身:“我陪你上去休息。”
并不是商量的口气。溯从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发红,看她罕见地摆出强硬的姿态照顾着他,他露出一丝笑意,就任凭她拉着进了屋。
看着溯从熟睡,陆洱给他压了压被角,自己慢慢逛了出去。她自认皮糙肉厚,并不怕冷,如今甲板上光秃秃的,恰好方便她一个人放风。
船头最前方,紧挨着护栏,有一小块突出三角形甲板,恰好能容纳一个人。陆洱不客气地爬上去盘腿坐下,海风迎面拍来,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脚步声渐近,有人在她身后坐下。
陆洱没有回头。
那人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陆洱眼中戾气横生:“明知道我没兴趣搭理你,还要死皮赖脸地跟上来,想死?”
那人不阴不阳地笑了笑:“你要不是想来搭理我,何必把他支使去睡觉?”
陆洱骤然回头,目光恶狠狠地盯住了背后的人。
那个人面孔陌生,被她淬了毒似地看着却也淡定,甚至还朝她伸出一只手:“管笠,温先生的助手。”
陆洱不客气地道:“他还打算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陆小姐这就误会了。”管笠说:“我不是来跟着陆小姐,我是来跟着溯从的。”
陆洱悚然一惊。
——什么时候起,他们连溯从的名字都知道了?
想到这一点的陆洱瞬间变成了个炸毛的刺猬,从每一根头发丝开始草木皆兵,惹得管笠笑了一声:“陆小姐,你不用这么戒备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
管笠摊了摊手:“我只是来提醒一下,陆小姐你应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