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洱扭头看见了岸边插着块“此处危险,严禁下水”的牌子,犹豫了一秒钟。
然后她将小花束仔细搁在一块儿平坦阴凉的岩石上,一边解防晒衣一边朝海边走去。
她原本不会在这儿停留,几重巧合才让落水的人能够被她听见,那这个人她不能不救。陆洱脱掉鞋袜大概看了一眼海水,海水清澈,她凭经验大约知道这海底是个悬崖一样的断层,落水的人应该是在浅处玩耍时多往里走了两步,一不小心跌到了深处去。
但深和浅都对她不要紧。陆洱对自己的水性很有自信,她直接跳进了海中。
落水的人看着离得不远。陆洱游过去却花了不少时间——下了水才感觉得到海浪湍急,她还算勉强能在浪头打来时控制方向,但落水的那个人却只是在胡乱挣扎,每每被水推着飘向更深处。
陆洱急着救人,想也不想地加速往更深的地方游去。
但如果她此时置身事外,就很容易能想到——这样湍急的海浪,一个不通水性的人,怎么做到从方才她下水前开始到现在,都始终在海面挣扎不下沉的?
陆洱好不容易游过去,方才还在目光范围内翻滚的白色已经沉下去了。陆洱心里发急,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潜下水去找。
阳光未落,海面下可见度很好。陆洱睁开眼,只看到成群的蓝色小海鱼擦着她的腿游过,更深的地方是微微摆动的柔软珊瑚,其他什么也没有。
陆洱不死心,起来换了一口气,又扎了下去。
如此三四次没找到,她心里微微疑虑,但又很快被压了下去——也许是被水冲走了。陆洱身体已经开始发冷,她只好打算放弃,游回海岸。
海岸在背后,陆洱转了半圈。或许是她的目的地太明显,在她转弯的一瞬间,背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嘻——”
然后腰就被抱住了。
陆洱一凛,立刻知道大事不妙。
脑中浮现出的画面让她汗毛倒竖——方才她在海中巡视,却无法看到身后。那东西竟然一直贴在她的背后,老鹰捉小鸡似地躲藏了她的搜寻。
这么灵活,绝对不是普通落水的人。
——甚至很可能不是人。
陆洱被激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立刻脚缩起往后一蹬,竟然还真把抱着她的东西蹬开了!她头也不回立刻朝岸边飞速游去,只可惜分明感觉到后面的东西如影随形,就像是逗弄猎物一般,时不时拉扯她一把。
陆洱游了一段,发现她竟然离岸边更远了——应该是是刚才拉扯间她的方向发生了偏移,加上几个浪头助纣为孽。不合时宜地,陆洱竟然有点想笑——她自诩水性很好,为什么几次在海里都会遇到生命危险?难道这就是天生的相克?
心头提着的那股劲松懈下来,陆洱感觉到了力竭。
她干脆自暴自弃地扭头去看。
方才骗她下水的怪物这次没躲,完完全全落进了她的视野中——长得有些像猴子,两手长长的,手爪间有蹼。耳朵竖在脑后,小而尖,耳下有腮。
目光对上,怪物咧开嘴,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陆洱突然恶向胆边生。心想我既然要死,也不能让你好过。她猝然朝那怪物扑过去,手直接扯上它的耳朵!怪物显然没想到她死到临头竟然还要反抗,大怒,一巴掌就朝陆洱的脸扇了过来!
它爪上指甲很尖,这样一巴掌必然会将陆洱挖出血。只可惜,它没能扇到。
在碰到陆洱的前一瞬,怪物浑身触电般一哆嗦。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苦楚,怪物浑身收缩成一团,拼命尖叫起来:“叽叽——”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陆洱被震得耳膜刺痛,一阵阵反胃。
背后有人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陆洱现在对背后突袭的东西极其敏感,条件反射地要用胳膊肘去打。
然而那人直接伸手一拉,将她温柔地托出了海面。
“哗啦”破水,陆洱终于能大口呼吸。因为憋气太久,她眼前金星乱飞,过了好半晌才从一片明亮的昏花中区分出头顶的阳光和身体下的金光。
金色的尾巴稳稳地托着她,却没有往海边去。转瞬之间就游掠到了海中的一块儿高耸礁岩上,尾巴一转,陆洱被溯从抱上了礁石。
礁石烫而湿润,她坐在上面,低头俯视溯从。他肩部以下仍沉在海水中,头发接触到阳光迅速变黑,发梢飘在海水里,仍然是银白的。他手臂抵在岩石上,也抬头看她。
“那是海鬼。”溯从说,“有经验的渔民听到这样的呼救声只会远离,因为知道这是吃人的怪物。”
陆洱喃喃:“……又没人告诉我。”
溯从笑了:“本来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海鬼是新生的,恰好这段时间我又不在,他不知道你是谁,又刚好撞到了你头上。”
“你这话说的奇怪。”陆洱说,“难道海中所有生物都认识我?”
溯从湛蓝的眼睛凝视着她:“认识我就可以了。”
这样隐晦的情话,从溯从口中说出,能让所有女人呯然心动。
陆洱太久没见他,骤然这样,只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一种自己在烈日下暴晒的错觉。
“你回来了……”她喃喃。
溯从闻言笑了。他捧过陆洱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久等了。”
陆洱恍恍惚惚地跟着溯从回到了灯塔。
一路上遇到不少认识的人,他们见到溯从都很高兴,纷纷跟溯从寒暄。陆洱跟在他身后悄悄观察他,他温和疏离地一一应对,和之前别无二致的样子。
陆洱却莫名心慌。
进了灯塔,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反常地沉默。倒是溯从自然招呼她:“发什么呆?你过来。”
他站在阳台上朝她招手。陆洱想起阳台上那块透明的玻璃地板就脚软,但还是咬咬牙走了过去。
恐高不是轻易能克服的,陆洱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看地面。溯从却不肯:“直着脖子干什么,低头。”
陆洱深吸一口气,依言做了。然后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
“铺了一层地毯。”溯从说。
却不是简单的地毯,而是像踩在一个浅浅的鱼缸上,鱼缸里养满了绿色的海藻,微微地飘荡。
“还害怕吗?”他的眼睛很亮。像是……邀功。
陆洱心神一动:“你这样,是为了我?”
溯从笑:“我又不恐高。”
陆洱心里复杂极了。
“对不起。”她就这样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