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陆洱平安抵达台北松山机场。
她一打开手机就看见七八个未接来电，还没等她眼疾手快再次关机，又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陆洱看着来电人“八万债主”，调整了下表情，笑容满面地接了。好不容易把这个应付过去，“十五万债主”又打了过来。
等到陆洱应付完债主们的新年问候，她的脸已经笑成了一块石膏，僵了。
姚美美说专程来台北接她。陆洱在接机人群中搜索着姚美美的身影，一边干脆不作不死地给众债主们发了个群发拜年。她五岁时全家外出旅游，搭乘的航班却失联，一家十口人只剩下她一个，此外只留给她一片遮身屋瓦和一百万的巨债。一百万分了十八个债主，其中有十三个表示急需她还钱。
剩下那五个表示比狗急跳墙还要急需她还钱。
陆洱大无畏，群发落款——“没钱”。
面前有个黄毛跳来跳去，陆洱一手发短信一手拨开那人往外走。结果衣服被人一把拽住，她一回头，姚美美瞪着两只贴了三层假睫毛的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要去哪儿？”
印象中的姚美美，是清汤挂面齐刘海，外加一副小眼镜。陆洱好一会儿才把面前这朵亢奋的油炸菊花和记忆中的脸联系在一起，吃惊道：“……你改行去美发店做兼职了？”
姚美美得意洋洋：“你看我的紫色美瞳，漂不漂亮？”
台北到花莲没有高铁，幸好大巴上的设施也还不错。
陆洱拉开面前的小桌子，一边从包里掏资料一边仰着脸微笑，配合杀马特十八般自拍。姚美美感动道：“姐姐，你是不是专程来替我看男人的？太义气了你真是我的最好闺蜜！”
“想多了。”陆洱板着脸，手指夹着一支红笔在她脸前晃了晃：“能指使的动你姐姐我的，这个世界上只有钱。”
“五千块而已啊……能顶个什么事儿啊。”姚美美对她的债务了若指掌，说着看向桌面：“这是什么？”
陆洱反手把她眼睛一遮：“不准看，这是姐姐的钱。”
“我看到上面写的‘绝密’了。”姚美美闷闷地说：“放心吧，我没兴趣……”
姚美美虽然有姚大壮这么个海科精英爹，但她本人从小就对这一行深恶痛绝。陆洱了然于心，松手之后姚美美果然专心致志地修起了图，一眼都不屑看了。
过了一会儿，姚美美问：“……这次的研究项目，是有奖金的啊？”
陆洱看着资料上的白纸黑字，低声说：“是啊。”
——资料上明明白白地写着。
项目代号：海神S
项目等级：绝密
有效线索价值：20万人民币
陆洱翻着资料有些走神，因为这些资料她早就看过太多遍，烂熟于心。海神S指代的是一种全新的、高级的，甚至是可能类人的物种。它在20年内才被人类发现，有着长达十几米的，金色而耀眼的身躯，偶尔甚至会被发现人形的活动踪迹。
——就像传说中的美人鱼一样。只不过这个准确来讲，应该叫……人龙？龙人？
“美美。”陆洱突然问：“你就没看到过你救命恩人正脸吗？长什么样啊？形容一下？”
“就……帅爆了啊。”姚美美懵懵地说：“黑头发，黑眼睛，小麦色皮肤，很性感，然后五官像混血儿一样立体，眼睛好深邃。”姚美美眼睛突然一眯：“你要干嘛？”
陆洱淡定道：“那你还能找到他吗？”
“啧！这不废话吗！我要能找到他，我还让你来……”姚美美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话音猛地一滞。陆洱心里暗笑，斜着眼睛对她摆出一副“老身早就尽在掌握”的表情，果然姚美美就陪笑贴上来：“姐，你是我亲姐，我知道你干什么都厉害……这样，要是你能帮我找到他，我老爹给你的酬劳除外，我再另付你一万！”
陆洱把姚大款贴过来的脸推远点，嫌弃道：“我才不稀罕未成年人的钱。”
毕竟，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必定和海神S有关。说不定就是海神S本尊……那可是20！万！
陆洱想到唾手可得的巨款，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痴汉一般的笑容，看得姚美美寒毛倒竖。
有钱的，就是大爷，二十万，那叫祖宗。
为了陆洱那八字没一撇的祖宗，两人到了花莲，直接就杀到了花莲港。姚美美说，虽然她什么信息都没有，但看到了他的一个小徽章，猜测他可能是花莲港的工作人员。
花莲港……台湾最大的赏鲸观光起点站。
准备起航的东方珍珠号缓缓驶来，游客们纷纷往前挤，陆洱随着人流慢慢走着，无意间抬头，扫了一眼港口的LED大屏。
2月8号，12：50。
旁边有个黑衣服男人撞了她一下挤到前面去了，衣服下面鼓鼓囊囊，陆洱扫了一眼，没多在意。背对港口的极远天空处压着一丝黑色，一阵冷风卷了过来，吹乱了她的刘海。
此时的陆洱，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半小时后，她会成为人质的一员。在离家万里的海上命悬一线，她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地蹲在人堆里。
船长倒下，船外风雨骤起的时候，陆洱一直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缓缓挑起了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来。
那对漂亮又邪气的眼珠子缓缓一转，定格在玻璃窗外诡异的风雨中，她定定地望着，直到劫匪们全部冲出船舱、所有人都乱成一团时，陆洱拍拍瑟瑟发抖的姚美美的肩：“美美，你好好呆在这儿，这里安全。”
美美哆嗦着抓她：“你，你要干什么去？”
奈何她这个肚子里全是胆的姐姐，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美美没能抓住。“我出去溜达溜达。”陆洱的语气平静得像饭后消食，顺便从桌子上随手抓了个潜水镜，径直走出了船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上百条鲨鱼和吃人的灰色藤蔓所吸引，陆洱却冷静的可怕。她低调地逆着人群走到船尾，风和雨像是抽耳光似的往她脸上抽，她有点睁不开眼，干脆带上了潜水镜。
隔着潜水镜那层膜，世界变成了美颜效果的浅蓝色。陆洱安静地贴着栏杆，像是个桩子一样不动声色地钉在船尾，眼睛盯着船外的一小块海面。暴雨中，飓风下，那里分明就有金色流光一闪而过。
咚咚。咚咚。风雨声她渐渐都听不见了，只能感受到她自己胸腔激烈震动的心跳声。
因此，那条金色的巨尾出现时，她早有准备，尽收眼底。可那尾巴动作太快，来不及掏相机了！陆洱的心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过，她口干舌燥，浑身血液沸腾，唯一能做的事却是只有努力睁大眼睛，争取把看到的一切都用力记在心里。
这趟贼船上的太值了。她敢用她十几年的研究生命来保证——这条尾巴，绝对，肯定，不属于任何世界上现有的已知生物！
那灿烂的金色，大面积的金色，如同金子一般值钱的金色！
她的心情激荡不已，没提防船头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砸了什么，连船体都跟着晃了一晃。然后，如同没有人观察到天空如何迅速云销雨霁，鲨鱼如何同时下沉一样，也没有人看到，在这一声巨响之后，那个一直站在船尾的女孩子不见了。
诡异的天气，密集的鲨鱼离去得太快，陆洱心里一沉。那短短几秒的时间，在她心里被拉得无比漫长。陆洱眼睁睁看着，在一切即将消失的那一刻，那种“即将错过”的不幸预感突然摧枯拉朽地燃烧起来，与之俱来的是横生出的一股不要命的勇气，让她不再犹豫，纵身跃入大海！
她的预感总是对的。那些鲨鱼，还有拥有着灰色藤蔓的神秘植物，果然不是空中来客。陆洱沉入碧蓝的海水，这些要命的东西瞬间从船上船下的距离拉近到咫尺，灰色的细条，黑色的光滑的鲨鱼皮，灰灰黑黑，密集而有序地浸没在这片海里，她坠入它们之间，看起来就像是坠入虎口的羊。
可陆洱却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她在看清它们层层包围的核心的瞬间，猛然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
被它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竟然是一个很漂亮的人类。
银色柔软的短发，碧蓝澄澈的双眼。
他雪白的皮肤被海藻亲密地围绕，和鲨鱼黑色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的脸英俊到像是最高超的画师杰作，精雕细琢，可偏偏她和他之间有海水摇曳，像是给他蒙上了一层浅蓝而透明的面纱，就差那么一点点，让人觉得神秘而不真切。
他飘在海水中，他身边的鲨鱼温顺地围绕着他游曳。
而他，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