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赶往阎府,皎然问起陆羽因何要找阎士和,陆羽便将李冶与阎士和婚变之事如实相告。皎然听罢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伯均之为着实不妥了。君子一诺千金,既与令姐有了婚约,又岂能出尔反尔呢?贫僧来之前在台州刺史李嘉佑处听闻,他与李刺史之妹已定下百年之好,婚事就在年底。贫僧此次到洛阳除了云游之外,还受李刺史之托,给他捎一封书信。”
陆羽听闻阎士和竟与他人另许了婚约,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意外,没想到赵缨所说的“岔子”竟然出在这里。“我原以为他定会好好照顾姐姐,没想到竟是这等无情无义、始乱终弃之人!早知如此,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追问道,“敢问法师,可知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他人信件,贫僧不能拆看。”
“好,那我便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皎然见他如此气愤,摇头道:“此乃他二人之间的情债,鸿渐不必如此动怒。”
“情债?佛家是讲究因缘和合,但却不是教人陷入宿命之说……若说有债,也是我欠她的比较多,怎么也轮不到那阎士和……”
皎然听罢笑而不语。两人接着往前走,不多时见一座府邸出现在眼前。皎然道:“这便是阎府了。”陆羽走上前狠狠打门,拍了几下之后,一个小厮过来打开门,看了看他道:“这位公子,您要找何人?”
“我找阎士和,叫他出来!”
“这……”小厮见他这幅架势,怎敢进去通报,正要回绝,皎然上前道:“阿弥陀佛,贫僧乃妙喜寺住持皎然,受台州李刺史之托来给阎公子送一封书信,不知他此时是否在家中?”
小厮一听“李刺史”三个字,顿时笑脸相迎道:“原来是李大人的朋友,快快有请!”说着殷勤地将皎然、陆羽二人请进府中,让他们在会客厅中等候。片刻不到,一人从后院兴冲冲而来,边走边朗声道:“清昼,你怎么来了,李大人给我带了什么好消……息……”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看见皎然身侧竟站着陆羽,双脚不由钉在了原地,僵硬地道,“你……?”
“对,是我。”陆羽死死瞪着他道:“阎兄,不,应该叫你阎公子,你把我姐姐弄到哪儿去了!”
“我……”阎士和身体微微后退,躲避着他凛冽的目光,“她、她……”
“我听人说,你已与别家女子另定了婚事,是否为真?”
阎士和又退了一步,侧过脸不去看他:“你都已经听说了,还问个什么……”
“好,”陆羽点点头,逼近他道,“我本以为你出身官宦之家、书香门第,从小学的是圣人教诲,明的是君子大义,定能知道什么叫做‘一诺千金’,没想到竟也能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看来是我错了!季兰姐姐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甚至不顾女子名节,背着父亲与你私定终身,将一生的幸福都托付在你身上,你怎能如此对她!”
阎士和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那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众人宣布了你二人的婚事,让竟陵所有相识之人都知道了。如今你回到洛阳来,一转脸便毁弃前约,与刺史大人的妹妹攀上了亲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却将我姐姐弃之不顾,让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这般行事是大丈夫所为么?”
阎士和脸色由红转白,变了几变,却还是不说话。
陆羽见他一直不开口,火气越来越大:“无话可说了是吧?好,我也不管你要与谁人成婚,我只问你,我姐姐的人在哪儿?大家已经找遍了,都不知道她在何处,最有可能便是到洛阳来寻你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
陆羽见他还是不答,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你说话呀,我姐姐她到底在哪儿!”
阎士和忽得抬起头,看着他青筋暴起的面孔,突然露出一幅戏谑的神色,冷笑道:“姐姐?哼,叫得可真好听!想必所有人听了你方才之言,都会觉得阎某人禽兽不如,而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弟弟吧?”他甩开陆羽的手,整了整衣衫,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面前之人道,“可是有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究竟是把兰妹当作姐姐,还是对她产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邪念,便不需要我当着他人之面挑明了吧……”
陆羽没料到他会有此言,直击心底最深的隐痛,登时愣在那里。
阎士和见他神色变了,不由接着冷笑道:“你不必吃惊,阎某四处游历,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也并非只遇到兰妹这一个美人儿,只不过她实在是太出挑了,不仅脸蛋儿好还颇有才情,称得上一个绝代佳人,所以我才对她动了情,想把她娶回家中,做我的正妻,不过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她并非我所想的那样,是个冰清玉洁、恪守妇道的好女子,而是个水性杨花、行为不端的贱人……”
“你说什么?!”陆羽听到“贱人”二字,脑中嗡得一声,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心肺炸裂一般。
“我说……她是个贱人!”
“混蛋!”陆羽忍无可忍,举拳在他左脸上狠狠一击,直打得他向后一个趔趄,差点倒地。阎府的家丁看到这一幕,上来便要拿住陆羽,皎然赶忙上前扯住陆羽,劝阻家丁道:“他是一时激动,见谅、见谅。”
阎士和此时已站直了身子,示意家丁们先退下,揉了揉左脸,讥笑道:“果然被我言中了,你们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啊……本来今日还想给你留些颜面,看起来是不必了。”他踱到陆羽面前,“我早就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对。自从你二人重逢以来,兰妹便时常魂不守舍,初时我不知是为了什么,后来却越来越明白,原来你们两个不是什么姐姐弟弟,而是相好吧?亏你们整日里人前人后装作一幅姐弟情深的样子,其实私下里早就生了不轨之心吧?还是我猜得太简单了,你二人不会已经尝过男女之事了吧……”
陆羽听他越说越恶毒,气得浑身发抖,抡拳又要去打,被皎然拦住了。皎然见他二人闹成这般,忙岔开话题道:“二位都先消消气,适可而止吧……伯均,我这里有一封李刺史捎给你的书信,你先看看吧。”说着将信交给阎士和。阎士和收回与陆羽怒视的目光,转身接过皎然递来的信,边展开边不悦道:“清昼,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不分青红皂白地领来,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路上相识觉得投缘,他说要找你,我便领来了,有何不妥么?”
“投缘……自从你出家为僧之后,整个人便越来越奇怪了……”
“你也晓得我乃出家之人,为何还叫我的俗家名字,而不称我的法号,难道你不奇怪么?”皎然回敬道。
阎士和急切地读着信,显然已没在听他说些什么。只见他脸色越来越灿烂,读完后已是满面春光,将信在二人面前一抖搂,得意道:“李刺史信中说,他已为我谋得润州通判一职,待成婚后便可走马上任……”随即瞥了陆羽一眼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正忙着新婚大事,根本没工夫去理旁人。她没来过我这儿,你去别处寻吧!”
“阎士和,你当真是个始乱终弃、攀高踩低的伪君子!”陆羽听他说到润州通判之事,便完全明白了。他疑心自己与李冶的关系只是一方面,但真正令他翻脸无情的原因却是为了攀附权贵,想以姻亲的身份令台州刺史为他谋取官位,好步入仕途、平步青云。陆羽心中极为不齿,自己虽然出身寒微,但若论起攀龙附凤的机会倒是比他阎士和方便多了,可也从未想过如他这般趋炎附势,以出卖感情作为交换。看来饱读圣人之书的也并非都是谦谦君子,似阎士和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是有的,倒不如自己这个草民活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想到这,他冷哼一声道:“我姐姐没有嫁给你,算是她的福分,似你这等小人行径,简直是有辱斯文!”
阎士和脸色刷得一黑,咬牙道:“怎么,你今日到我府上来大闹一场,又是出言不逊又是动手打人,我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你非但不知收敛还继续诋毁阎某,是不是欺我家中无人?!”说着一拍手,方才那些退出去的家丁又涌了进来,将陆羽按倒在地,抡拳便是一通打。
皎然制止道:“你们住手!伯均,你这样做便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他姐姐确实与你有婚约在先,你悔婚另娶已是不对,此时又纵容家丁打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都说出家人不管凡间事,此事与你无关,莫再多言!给我接着打!”
“你……”皎然见他执意如此,而陆羽已被打得满头是血,正在心焦,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们放开他!阎士和,有什么冤什么孽,你敢不敢与我当面说个清楚!”
众人回头一看,一个憔悴瘦弱的女子立在门外,正满面珠泪地怒视着阎士和。
陆羽一听声音,心中狂跳,从乱拳之中拼命抬头望去,待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哽咽道:“季兰姐姐!”
阎士和语结道:“兰、兰妹……”
门外之人,正是李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