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颤抖着走上前来,指着陆羽对阎士和道:“若你还有几分良心,便把他给放了!”
阎士和没有与她对视,一摆手命家丁们停止殴打。李冶上前搀扶起浑身是伤的陆羽,用衣袖为他拭了拭额头上的血痕,落泪道:“姐姐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陆羽抓住她抚在脸上的手,含泪笑道:“你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脸痛苦之色。
“伤到哪里了,重不重?”李冶慌张道。
“没、没事,只要见到姐姐便都好了。”陆羽强忍疼痛,挤出笑容道。
李冶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个不住,哽咽道:“傻瓜……”
两人正说着,旁边一言不发的阎士和终于冷笑出声道:“怎么样,大家都看清楚了吧,此二人究竟是不是姐弟关系,不是一目了然么?”
李冶转身怒视他道:“你住口!原本我还不愿相信,但听你方才之言便不得不信,是你散布流言,污蔑我二人的吧!”
“身正不怕影斜,你们若无苟且之事又何惧人言呢?”阎士和知道与李冶当面对质已经在所难免,索性豁出去了。
“好,那你告诉我,你何年何月何时何地,见到我二人做了什么违理之事了么?!”李冶身子颤抖地愈发厉害,艳丽的容颜此刻苍白如纸。
“哼,若是被人看见,又怎么能称得上是‘私通’呢?”他将最后两个字咬的重重的,逼视着她。
“你说谁私通!”陆羽怒吼一声,奈何满身伤痛,无法上前教训他。皎然上前扶住他,对阎士和道:“伯均,莫要再造口业了。”
“呵呵,清昼,你与他才相识不久吧,怎么这么轻易便相信此人的话呢?难道你我二人年少时的交情,都白费了么?”
“因缘流转、事无恒常,人都是会变的。”
“好,既然你不愿意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李冶此时缓了缓心绪,又道:“阎士和,我问你,我放在桌案上的那些诗稿,是不是你拿走的?小怜说,你去台州访友之前,曾到开元观来找我,而我当时不在观中。你说要去我的书房坐坐,她便请你进去了。那日之后我的诗稿便全都不见了,是不是你将它们全部窃为己有了?”
阎士和神色一乱,随即冷笑道:“这又是从何说起,我拿你的诗稿做什么?能卖钱么?你别在这里东拉西扯、胡乱栽赃!”
“我虽身在竟陵,但也听不少人提起过,台州李刺史曾扬言要为其妹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夫君,最看重的便是会作诗。莫不是你拿了我的诗稿,到那里去博取佳人青睐了吧!”
“哈哈,笑话!我拿你的诗?阎某人虽不才,但也用不着拾人牙慧吧!”
“好,我知道此事根本无法对证,也不屑与你计较。你看中了李刺史之妹的家世地位,执意悔婚另娶我也可以接受,但你不该在外面散布谣言,污蔑我与鸿渐的清白,让我无法见人……你我虽无夫妻之分,但也算有段情缘,为何一定要这般对我?”
阎士和面色越来越沉,等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当真想知道?”
“若你还念一点旧情,便让我死个明白。”
“你知道,那日宴席后我把喝得烂醉的你送回去时,你拉住我说了什么?”
“什么?”
“你哭着说‘不要走,鸿渐。’”阎士和说到此处大笑起来。
此言一出,李冶与陆羽皆愣住了。李冶那日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记得曾说过些什么。而陆羽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转眸看向她,一颗心狂跳不止。
“大庭广众之下,你休要胡言……”李冶脸涨得通红。
“这时候我才如梦初醒,你既可以与我私定终身,怎么就不能与他暗通款曲、共赴巫山呢?我真想不到,你们在道观那种清修之地,也能做出此等肮脏之事来。我阎家虽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但也是清白门第,岂能娶一个行为不端的残花败柳为妻,惹人耻笑?”
“你、你……”李冶被他说得周身冰凉,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更加撑不住,摇了一摇便要倒下。
陆羽将她揽在怀里扶稳,对阎士和咬牙道:“你不必再说了,我一切都明白了……你为了博取李刺史的青睐,偷取季兰姐姐的诗稿作为你的敲门砖,顺利得到他的赏识。在与李刺史之妹定下婚约之后,又向他求取进阶之梯,谋得润州通判一职。你本想与姐姐偷偷取消婚约,将此事遮住,但又怕纸里包不住火,李刺史总有一日会知道,到时候坏了你的好事。于是你便先下手为强,散布姐姐的谣言,让世人皆以为她与我有了不洁之事,而你则成为无辜的受害者,顺理成章的毁掉婚约,是不是!”
阎士和冷冷地盯着他,沉默了半晌道:“你说什么都无用了,因为在世人那里,他们最喜欢捕风捉影,打听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作谈资,也更愿意相信女子都是红颜祸水。无论如何,你二人之事是洗刷不清的了。”
皎然听到这儿,不屑地哼了一声。阎士和道:“你大可将今日之事告诉李刺史,不过我想他此时此刻相信我多过于你。”皎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
李冶靠在陆羽怀中,听着一句接一句的恶语向自己砸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喘不上气来,使力攥了攥陆羽的衣袖,虚弱道:“走……带我离开此地……”
陆羽这才注意到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心中焦急,也无意再与阎士和恋战,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他揽紧李冶,就要带着她离开,阎士和却道:“姓陆的,你玷污了我的女人,还想轻轻松松地离开这儿么?”
“阎士和,你别欺人太甚!”
“伯均,欺人欺己不欺天,凡事还是留点儿余地吧。”皎然道。
“好,今日便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遭。不过以后,千万别让我再看到他们。”阎士和说着给家丁暗使眼色,几人上前推搡着陆羽,将他二人轰出府外。皎然也要跟着出去,阎士和道:“劳烦你大老远前来送信,我还没有好好招待,留下来用顿斋饭吧。”
“不必了,你这里的斋饭贫僧吃不惯,告辞了。”皎然拂袖而出。来到阎府外,陆羽正搀扶着李冶,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他追上前去,帮陆羽扶住李冶道:“走,咱们找家医馆去。”
“不,我不去医馆……”李冶不住摇头道。
“你身子这样虚弱,不去医馆怎么能行?”
“是啊,就算你不去,他也要去包扎伤口啊。”皎然劝道。
“不、我不要见人……不要……”李冶拼命用双手去遮自己的脸,举止癫狂道,“我是个不洁的女人,是个被人抛弃的弃妇……我不要见人……”
陆羽心如刀割,抓住她的手道:“姐姐,你清醒一些,不是这样的,不是!”
“是,就是这样的……你知道么,从小到大爹爹为何对我那样严厉,就是因为我六岁时作了一首《蔷薇诗》:‘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人们都说这是一首盼嫁诗,说我长大后必会做出有伤妇德之事,所以爹爹才会将我送去道观清修……哈哈哈哈,可是他没料到,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在道观里竟与人私定终身,当真做出了不洁之事,正应了那首诗……所以我天生就是个不洁之人……”
“不、你不是!你听我说,你没有做出不洁之事,你们当初是真心相爱的,怪只怪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辜负了你,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轻信他的花言巧语,更不该对你……”说到这儿她哽住了,望着陆羽道,“鸿渐,你带我走,去个没人的地方……没人知道我是你姐姐的地方,好不好……”她边说边用双手捂住耳朵,“你听,爹爹在骂我,还有好多人,他们说我竟然对自己的弟弟有了不伦之心,我该死、该死……”
陆羽听她说出这番话,心中猛烈一震,如一座高墙轰然坍塌,散落一地的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痛苦与相思。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李冶,真的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别怕、别怕,我带你走,我们躲起来,躲到天涯海角,让阿叔找不到我们,谁也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好,我跟你走……”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挣扎着要走,却眼一闭倒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