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不堪寺中苦,逃身入红尘(下)
筠心2018-03-16 12:053,286

  这是一个鲤鱼形的小木匣子。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卷张衡的《二京赋》,还有一个罗帕,上题着一首短诗和一行字,笔法清逸。是李冶的字。诗为: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

  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一行字是:“疾儿,我与父亲因事暂回湖州,不久便归,珍重。”

  看到这,陆疾终于放下一颗心,觉得又有了精神。心道还是李冶聪慧,若是着人送到寺中,定会被慧一收去,交给师父。又翻开那卷《二京赋》,大略看了一看,其中的字仍是大半不识得,见一旁还有李冶圈题的注解,便仔细地卷起来,放回木匣子,打算回去细细读。揣好木匣子,他这才意识到已快到午饭时间,慌忙赶着牛往寺里跑去。所幸不太迟,慧一料他是生病体弱,走得慢了,便没多问。

  次日,陆疾仍是放牛。他赶着牛来到竟陵西湖边,让牛随意吃草,自己则坐在草地上读那卷《二京赋》。没有纸笔,便折了根细竹枝,将不会的字在牛背上写写画画,权作练习。他记着李冶那首诗,一心想知道她欲诉的“心里事”,便一头扎进书中,狠命去读,直到日近黄昏也没发觉。

  “好啊,陆疾!让你放牛,你竟又读起这种书来!”

  慧一高声断喝,将陆疾从书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将书背在身后,结巴道:“大、大师兄……我知错、错了……求、求求你别交给师父!”

  “休想!”慧一上前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大力将书夺过,道:“跟我回去,看师父如何发落!”说着将陆疾往牛背上一扔,赶着牛回到寺中。到了智积法师的禅房外,命陆疾跪在门口候着,自去禀告。

  陆疾深恐师父再收走那卷《二京赋》,这文章对自己来说太重要了,跪在地上不住地伸头向禅房张望,耳朵也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忽听得法师一声拍案,吓得他一激灵站起身,冲进禅房。

  法师脚下散落着一堆残纸,上面圈圈点点的李冶的字迹,已残破不堪。

  陆疾似乎听到心中“咔嚓”一声碎响,抬头死死盯着法师。

  法师也直视着他。

  许久,陆疾道:“师父,您不该救疾儿……疾儿也不该回来……”

  法师仍是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

  慧一道:“师父,该如何处置陆疾?”

  法师缓缓道:“关起来。”

  “是!”慧一上前扯住陆疾道,“走吧!”

  陆疾仍是不动,红着眼睛盯着法师:“师父。”

  法师无动于衷。

  “快点走!”慧一推搡着他。

  陆疾心如死灰,被慧一押着来到后院柴房,“砰”地一声关了进去。

  自此后,陆疾被关在柴房中,每日劈柴剪草,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寸步不能离开。他怕时间久了会忘记曾经读过的诗书,便一边干活一边背诵,遇到记不清的地方,便绞尽脑汁地拼命去想,呆坐在柴房中,一动不动,犹如槁木死灰一般。慧一进来巡查时,见他这般情状,便以为又在偷懒耍滑,举起藤条照着背上就是一通抽打。陆疾既不讨饶也不躲闪,只是一边背书一边大哭,慧一以为他这是记恨自己,便更用力地抽打,这样下来一个多月,藤条竟被打折了。陆疾也不去管身上的伤痛,只顾每日强记着读过的书,学过的字,唯一的信念就是等,等到李冶回来看他的那一日,他便将满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这日,他正在柴房中劈柴,忽听见外面两个僧人边扫地边议论着。一个僧人道:“你知道么?昨日那个女施主又来了。”

  另一个僧人道:“可不么,非要见陆疾,住持不准,她硬生生在禅房外枯坐了一日,要不是她爹来把她领走,真不知如何开交!”

  “是啊,不过陆疾毕竟只是个俗家弟子,如果想下山去,也不算破戒。”

  “可住持一向颇为看重他,平日言谈中,早透露出要将衣钵传于他之意。”

  “阿弥陀佛,可惜陆疾仍然心念凡尘,不然也不会被……”

  “哎!世上的机缘总是这般无常,他不想入佛门,佛门却偏偏为他大开。”

  “他也拗不了几日了,听大师兄说,下个月初一,住持就会给他剃度……”

  后面的话陆疾一句也没听进去,脑中只有两个字不停地盘桓着。

  “剃度……剃度……”他伸手去摸头发。两个月前李冶来时给他梳理过一次,之后他便被师父罚去做杂役,只在生病那次梳洗了一回,自己草草绾了一绾,现下乱哄哄的堆在头上。

  “疾儿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他回想起李冶那日说到此处,凝眉不语的神情,心里便如翻江倒海一般,又想到方才僧人说李冶昨日在寺中等了一天,却被师父拦住了,她回去该有多难过?若自己当真剃度为僧,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再与她相见,也无法再唤她一声“姐姐”……

  一定要逃出去,陆疾下定了决心。

  自从心里有了主意,陆疾一改往日作风,每天老老实实在柴房干活,一句诗书也不背了,凡事全听慧一差遣,乖巧无比。慧一本来不信,但接连半个月都是如此,他只道陆疾被打服了,便对他态度和缓起来。

  这日陆疾干完一天活,将劈好的柴交给慧一,道:“大师兄,我、我很想念师父,想去当面给他老人家认个错。”

  “嗬,算你还有些良心!师父他为了你已经……”慧一没有说下去,瞪了他一眼,叹道,“罢了,念你有悔过之心,我去禀告师父,看他愿不愿意见你。”

  “多谢大师兄!”陆疾不住拜谢。

  慧一前去禀告,过了片刻,回来道,“走吧,师父在禅房等你。”

  陆疾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走进禅房。慧一退了出去。

  里面没有点灯,光线昏暗,法师仍旧端坐在那里。

  “你来了。”法师道,声音有些沙哑。

  “师父……”陆疾这么久终于听见师父开口对他说话,忍不住鼻子发酸,道,“疾儿去、去给您煎一碗荼茗粥来。”

  法师点点头。

  陆疾走进斋堂,取出往日专用的炊具,开始认真地煎煮起来。他有些奇怪,炊具上落满了灰尘,似乎许久都没用过。煮好之后,端至法师面前。

  “师父请用。”陆疾双手举到法师面前。

  法师接过,缓缓喝了一口。

  “好久没做了,好喝么?”

  “疾儿煮的荼茗粥最好喝。”

  “师父,疾儿错了。”

  “错在何处?”

  “疾儿不、不该执迷儒学,背弃佛门。”

  “当真么?”

  “当、当真……”

  “一个人做事,永远都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是,疾儿知道了。”

  法师沉吟了半晌,忽道:“这么说,你的心意已经坚定了?”

  “坚定了……”陆疾闭上双眼。

  “大声说!”

  “坚定了!”

  “好,慧一,”法师命慧一进来,道,“带他回房休息吧。”

  “师父,就这么放了他?您不怕他……”

  “去罢。”法师不再说话,捻起佛珠。

  “走吧!你运气真好!”慧一极不情愿的带陆疾回房,走时还是不放心,用木栓将房门从外面插上。

  陆疾倒在熟悉的床榻上,休息了一会儿,心想只要出了柴房,便迈出了一大步。他从床下抽出小木箱,略一翻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透过门缝看了看外面,没有人。揭下床单,将小木箱子牢牢缠好,背在身后。从鞋靴里拔出方才在斋堂偷出的一把小刀,握在手里静静等着。

  钟声响了起来,龙盖寺夜静更深。

  陆疾将小刀插进两扇门之间的空隙,拨弄了几下,木栓掉在地上。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色皎洁。

  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风中弥漫着焚香的味道。

  永别了,龙盖寺。

  “你们怎么看的寺门,陆疾跑了!”慧一推醒两个值夜的僧人,嚷道。

  “啊?什么时候跑的?”

  “我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了,还不快追!”

  “好,好!”两个僧人提着灯笼,跟着慧一,下山追去。

  陆疾一路摸黑往山下去,渐渐地感到身后有灯光人声。他没有提灯笼,走夜路必然会慢许多。他不敢再停留,发狠地往前跑,终于来到山下的街市上。此时天色已开始透白,身后的人声也越来越近。慧一喊道:“陆疾,你给我站住!”

  怎么办,怎么办!

  陆疾正在着慌,只见前面小巷中走出来一群人,打着旗扛着乐器背着架子,像是一个戏班子,准备天亮前出来搭好戏棚。

  先混进去再说。陆疾往人群中钻去。

  “这孩子,瞎窜什么!”一个膀扎腰圆的男子道。

  陆疾也不答话,直管往他们堆儿里挤。这群人也只好把他往后面推。眼看就要到队尾,把他甩在外面,脚下一个没留神,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

  “做什么,这么冒失!”一个清脆的声音嗔道。

  抬头看,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

  “姑娘,求你帮帮我!”陆疾实在无法,拉住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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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赋·陆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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