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不堪寺中苦,逃身入红尘(上)
筠心2018-03-14 09:142,081

  法师从匣中取出多年不用的占卜之器,递给陆疾。原来,法师早年尚未出家时颇通《周易》,入了佛门之后便克守戒律,不再行道家占卜之术。今日为了陆疾,便让他自卜一卦,破例为他参解一回。

  陆疾哪懂占卜,接了法器,依照法师的指点自己卜得一卦,“哗啦”一声,抖在几案上。

  法师与陆疾一齐看去,是“渐卦”的第六爻(yáo)。

  爻辞为:“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这个卦辞的意思是说:“迁徙的群雁已经快要到达陆地,它漂亮的羽毛可以作为典礼上的装饰品。吉祥。”

  此卦所衍生出来的谶(chèn)语是:“不可乱也。”

  陆疾没读过《易经》,此时一头雾水,想问师父是何意,却见法师凝眉敛容,正在掐指细算。

  外面钟声又敲了一遍。陆疾已经站得双腿酸麻,疲惫欲睡。

  又过了片刻,法师低吟道:

  人存清远志,脱迹离尘埃。万里人扶上,端为庙廊材。

  事足心不足,心安事不安。一场欢喜事,不久出重关。

  “师父……”陆疾忐忑不安,“这、这卦象是何意?”

  法师抬起眼,重新捻起佛珠,声音缥缈而来:“陆疾,从明日起,你不必再管煎煮荼茗粥、照料荼园之事,也不必再听佛课,到慧一那里去领杂役。扫地、洁厕、刷墙、背瓦、放牛,每日做完这五件事才可以休息。”

  这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将陆疾打傻了。他虽是孤儿,但无论师父还是李济善都没有让他吃过苦,干过脏活累活。如今竟要让他做这些贱务。这也算了,连他最喜欢做的煎煮荼茗粥、照料荼园也不能干了……难道师父……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师父不再疼爱自己了”,可一想到这里,心就揪痛起来,哽咽道:“师父,疾儿愿、愿意去做杂役,但您每日饮的荼茗粥,都是我来煎煮的,我……”

  话还没说完,法师便冷冷道:“不必了。”

  “师父,我……”陆疾还要分辩,法师袍袖一挥,烛火倏地熄灭了。禅房坠入一片漆黑之中。陆疾浑身颤抖起来,随后听到智积法师悠远的声音:

  “去罢!”

  陆疾在黑暗中对着师父的方向拜了一拜,双脚虚浮着走出禅房,回到隔壁自己的小屋里,一头栽倒在床榻上,痛哭起来。

  次日一早,陆疾便到大师兄慧一那里去报到。慧一已接到智积法师之命,便给陆疾一股脑安排了许多杂役,扫地、洁厕、刷墙、背瓦、放牛这五件自然一样不少,做完这些还要帮其他师兄弟干杂活,一天下来除了吃饭时能休息片刻,其余时间都被慧一呼来喝去,直干到所有僧人都歇下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屋中休息。

  陆疾从不知道,寺中竟有这么多杂活要干。法师常说“一日不做,一日不食”,他从前是每日上早、晚课,照料荼园,帮师父煎煮荼茗粥,但与如今堆积如山的杂役相比,那时的日子简直是轻松自在,蜜罐里一般。如此做了近一个月,陆疾身子消瘦下来,但个头却长高了些,筋骨也比从前硬实多了。每晚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唯一的安慰便是将自己珍藏的“宝贝”拿出来看一遍。除了那些儒家典籍被慧一收走了之外,其他的一样没少,都放在师父给他的一个小木箱里。

  有小时候李济善给他买的几个小玩具,李冶给他绣的小荷包、系头发的布带子,还有上次来看他时带的一身新缝制的衣裳,因为怕他长得快,本就做得大了些,现在穿也还嫌大。本就舍不得穿,而今他每日做粗活,就更穿不得了。还有一件宝贝,便是当日李适送他的那只越窑的青瓷御碗。刚回寺时,他将此碗送给师父,智积法师坚决不收,让他自己好好放着。如今看到这只玲珑剔透的娇贵之物,陆疾心中就涌上一阵难过,有对李适的想念,也有对师父的伤心。自那夜起,师父再没对他看过一眼,发过一语。

  然而这些也可勉强承受,最令陆疾担心与焦虑的是,李冶好像忘了自己般,一点消息也没有。往日里十天半个月,她必会来一次,若有事不能来,也必会着人送信……莫不是家里出事了?还是她病了?还是……这些念头如浪潮般在他心头浮浮沉沉,使他几乎夜夜难眠。如此又熬了半个月,竟病倒了。

  “师父,”陆疾烧得迷迷糊糊,“姐姐……别抛下疾儿……”

  慧一清早没见他出来干活,以为是偷懒,气哼哼推门进去,正准备一把掀起被子,却见陆疾已烧得满头冷汗,胡话连篇,一会儿叫师父,一会儿叫姐姐。慧一慌了,赶忙去告诉智积法师。法师命汤药和尚前去照料,每日煎药喂药不在话下,可他自己仍不去见。

  如此过了几日,陆疾烧退了,身子轻快了些。慧一也不敢逼得太紧,便许他赶着牛,随处转转,其他杂役先放下。陆疾心中却有自己的主意,赶着牛直往山下而来,走一阵儿歇一阵儿,快中午时才来到李济善府门口。望了眼府门,不由心中一凉。大门紧闭着,也无小厮在外支应,门前的地面落满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没有打扫。上去打门,果然无人来应。莫非是出远门了?问了问邻里,都说半个月前就出门了,好像是回湖州老家,并未说几时回来。

  陆疾如坠冰窖,浑身又发起冷来。紧了紧衣裳,准备离去,忽记起当年与李冶常在府前的一株大槐树下玩耍,树干上有个脑袋大小的树洞,那时他们个头太矮,够不着,陆疾因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爬到一半被李济善逮个正着,一把拎下来,好一顿责备。如今……陆疾走到树下,将手伸入树洞,稍微探了探,便触到一个硬物,取出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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