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与赵缨策马沿着兰溪河一路而行,来到下游之处,在附近搜寻查问了两日,毫无陆羽的消息,不由暗暗灰心。尤其是赵缨,她与陆羽友情深厚,更是急得消瘦了一大圈。
“你说他会在哪里呢……”赵缨蹲在河边,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叹息道。
李复盯着河面,许久没有答话。
“喂,我问你呢!”赵缨见他不答,捡起一个石子扔过去。
岂料他一转身,石子正砸在伤口上,不由“哎呦”一声痛叫,捂住肩头弯下腰去。
赵缨赶忙上前,歉疚道:“伤着没有?”
“伤口裂、裂开了……”李复咬着牙,汗流下来。
“什么?!”赵缨吓得脸色一白,“那,那怎么办,咱们赶紧去医馆!”
“不找陆羽了?”
“你都这样了,还是先治伤要紧!我去给你牵马来!”她说着便去牵拴在岸边的马,却被李复紧紧拉住了手。
“我以为,只有他能让你担心……”李复望着她,一笑道。
“我、我……”赵缨脸一红,俏丽的脸庞更显动人,“只要是我赵缨的朋友,我都会为他担心。”
“也对,他与你交情深厚,我只不过才几日而已。”李复缓缓松开手,忽得换了一副轻松口吻,转了转肩膀,道,“诶,这会儿又不疼了。”
赵缨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伤口到底有没有事,让我看看!”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放尊重些吧!”李复说着,自顾自去牵马。
赵缨气得跺脚:“喂,方才可是你先……先拉我的。”后几个字说不出声来。
“别叫我‘喂’,我有名字!”李复头也不回,丢了一句道。
“假神棍!你就是个骗子……”
这句话一出口,李复停住解马缰绳的手,回过头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倒说说看,我哪件事骗你了!”
赵缨走到他身前,一点他左肩头,道:“你明明没有伤到,为何骗我?”
李复脸色发青道:“我没有伤到?那日我是因何受的伤?”
“不,我不是说那日,我是说方才。方才你明明没事,却骗我说伤口裂开了……”赵缨想起那日他挺身相救、险些丧命之事,心虚起来。
“我,我……”李复抢白两声,忽得捂住肩头,那里已渗出血来。
“不是说不疼了么,怎么出血了?”赵缨这下真的怕了。
“我见你一心找人,不想耽搁时间。”李复脸色更加惨白。
“都是我不好,我实在不该……”赵缨见他如此为自己着想,不由更加心疼愧疚,扶着他上马道,“走,我们去看大夫。”
李复上了马,对着她向前使了使眼色。
赵缨不懂何意:“怎么?”
“大小姐,我两只手都无法使力,你叫我怎么骑?”李复捂着肩头,无奈道。
“那、那怎么办,我去叫人来!”赵缨说着就要去找等在一旁的官兵。
“你回来,”李复指指自己身前的马背,“坐上来,你骑。”
“我骑?”赵缨咬着唇道,“你方才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
“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李复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傻姑娘气疯了,伸手一把将她拉上马,道,“快些走吧,伤口疼得厉害。”
赵缨也不敢再耽搁,策马向前窜去。李复险些被闪下马来,只得靠在她背上,撇嘴道:“你的骑术真不怎么样!”
赵缨被他靠在身上,脸涨得更红,羞怒道:“你就是个骗子,烂舌头的骗子……”
“不许叫我骗子,”李复笑道,“叫我初晨。”
“骗子,假神棍!”赵缨嗔骂道。
“你若再这样叫我,我便叫你笨瓜了!”
“你敢!”
“叫我初晨……”
“假神棍!”
“笨瓜!”
赵缨气得使劲一抽马屁股,李复又差点掉下马去,只得求饶道:“好好,你是侠女,我是骗子,好好骑马吧!”
两人到了医馆,大夫为李复包扎好伤口,叫他千万小心,不能再让伤口裂开,否则会落下病根。两人答应着,忽听一旁的几个病患道:“听人说,河边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个少年能用灵水加草药治疗眼疾,已有好几人被他治愈了。”
“真有这么神?”人们议论纷纷。
赵缨心中一动,上前问道:“敢问几位,是否知道那人叫什么?”
一个病患道:“好像是叫陆什么……对了,陆羽。”
赵缨与李复忙按那人所言,寻到河边的竹林。
一条曲径通向清幽的竹林深处,尽头是一间茅草屋。屋子周围长着几株荼茗,屋外有一张石桌、三个石凳。桌上放着一个铁锅,几个瓶瓶罐罐,两只粗瓷碗,桌旁边是一个风炉。
赵缨觉得这一切都分外眼熟,陆羽在戏班中便时常用药罐子煎荼茗粥给大家喝,就是这种摆设,便对着屋中喊道:“阿羽,我们来了!”
半晌无人应答。两人推门而入,茅屋里空无一人。
“奇怪,人去哪儿了?”赵缨打量着茅屋,陈设虽然简陋,但十分整洁。
“方才的病患提到灵水,他是不是到上游打水去了。”李复猜测道。
“有理,我们一直在下游搜寻,却从没想过他会到上游去。”赵缨点头。
“走,我们过去看看!”李复拔腿便走。
赵缨拉住他:“咱们还是在此地等候,别走岔了,反而错过……再说,你的伤刚包扎好,需要休息……”
李复心中一暖,嘴角露出笑意,本就俊朗的容颜显得更加明媚,映在赵缨的眼中,散发着一股迷人的少年英气。她感到双颊一红,慌忙垂下眼帘。茅屋里安静下来,两人第一次不吵不闹地面对而立,李复反倒有些不自在,走出去道:“你说得是,我们便在这里等他吧。”
“好。”赵缨应了一声,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两人之间柔情弥漫,正不知说什么好,只见一个少年从竹林中穿出。
身材修长瘦削,头上戴着斗笠,手中拎着一个盛水的大水囊,见到赵缨,双眼一亮道:“缨儿!”说着摘下斗笠。
“你是……”赵缨看着来人,有些疑惑。眼前这个少年,无论从身姿体态还是风度气质看,都是陆羽无疑,唯独面容有些不同。清眉秀目,薄唇直鼻,眸中透着清灵之光,唇角带着坚毅之气,黑发松松挽着,略显凌乱。
“怎么,几天不见便不认得我了?”声音也是陆羽。
赵缨又端详一遍他的容颜,忽得发现了不同之处。陆羽的左额角本有一块疤痕,颜色发黑,几乎接近眉毛,往日梳头时总是遮住那里,显得脸型窄小。如今那块疤竟神奇的消失了,额头舒展开阔,肤色健康光泽,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化作一个清灵脱俗的俊美少年。
“缨儿?”陆羽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你怎么了?”
“咳,咳!”李复上前一拍她肩头,“喂,人家问你话呢!”
赵缨这才回过神,笑道:“可找到你了,没事便好!这段时间真是担心死了!”
“我也甚是担心你们,听说是那王县令使的奸计,班主他们都没事吧?”
“爹爹他们受了些伤,但没有大碍,正在兰溪县衙中养伤,不然他们也要来寻你的!”
“没有大碍便好。”陆羽放下心。
“阿羽,你脸上的疤怎么……”
“它呀,”陆羽将大水囊里的泉水倒了一些进铁锅,拿起木柴,开始在风炉里烧火,“我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听人说,你用灵水加草药治好了几个人的眼疾?究竟怎么一回事,快跟我说说!”赵缨围着陆羽,连珠炮似的问着。
陆羽将火点燃了,转身将她往石凳上一按,笑道,“你先坐下来歇歇,我煎些东西给你润润嗓子,然后慢慢说与你听。”
“是呀,你没看人家忙着呢么?偏要聒噪不休!”李复冷哼道。
“谁聒噪了?”赵缨白他一眼。
陆羽此时才注意到李复,施礼道:“这位兄台是?”
“亏我一心想着救你,你可倒好,完全不记得我!”李复蹙眉道。
“他便是那个白衣少年,那个假神棍!”
“与你说了,不许这样叫我!”李复瞪了赵缨一眼,向陆羽还了一礼道,“在下李复,字初晨,你唤我初晨便是。”
“初晨,在下陆鸿渐。”
“你只管叫他假神棍便是!”赵缨插嘴道。
“你!”
“我怎么?”
陆羽见他二人吵吵闹闹,不禁摇头笑笑,去看锅中的水。
此时水面已冒出水泡,并有微微的响声。他取了一点点盐来放入水中搅了搅,又舀出一小勺水尝了尝味道,将尝过的水泼在地上,随后在风炉边坐下道,“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缨眉飞色舞,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陆羽一边听着,一边细心盯着水面。不一会儿,锅中的水像连珠般涌动起来。他将水面上的一层浮沫撇出来弃掉,从锅中舀出一瓢水来放在一旁,然后将碾碎了的荼茗碎末顺着漩涡倒入水中。
赵缨与李复被他专注的神情与动作所吸引,围上前来。
过了一会儿,锅中的水面激烈地翻滚起来。陆羽又将方才舀出的那瓢水重新倒入锅中。不多时,水面生出了乳白色的汤花,团团如积雪一般,煞是美丽。
“好美!”赵缨一声惊叹。
李复也看得痴了,不敢相信简简单单的煎煮之事中竟藏着如此功夫,普普通通的汤汁里竟生出如此美妙的奇观。
陆羽一笑,将煮好的汤汁分盛在两只碗中,随后将风炉熄灭,对赵缨、李复二人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二位请用。”
赵缨与李复在石凳上坐下,欣赏着眼前的两碗汤汁。
微风轻拂,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汤汁的热气缕缕上升,犹如玉龙飞舞、凤凰蹁跹。单是轻嗅其香气,身上的疲惫感便已消解了大半。端起碗来,轻轻啜饮一小口,甘香清冽,略带苦辛。一缕清气随着汤汁徐徐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两人饮罢皆长出一口气,身上微微发汗,心头充满了浓浓的惬意。
陆羽在一旁细细体味二人的神情,最终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如何?”
“清香至极,比你从前做的荼茗粥味道更佳!”赵缨沉醉道,“没想到荼茗本身的味道是这样的,仅仅用泉水清煮便能散发出如此迷人的滋味。”
“是啊,这味道无以言表,与我饮过的荼茗羹粥颇为不同。”李复咂嘴道。
“你说得对,这正是荼茗,只不过用的是清饮之法,”陆羽道,“这也是治好眼疾的神药。”
“哦?”赵缨与李复更感兴趣,求陆羽快些将落水之后的奇遇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