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互市监稍远些的大唐驿站,遍地横尸。夜风中,李冶双手抱着肩膀,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里,苦苦等着驿马的到来。只要看见驿马,广平王的大军就快了。直等到半夜时分,李冶已经缩在驿站门外昏昏欲睡,忽听得马蹄声响,见两匹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人高举“元帅广平王”的大旗。她一激灵,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其他,迎上前高喊道:“停一下!停一下!”
那兵将骑得正快,眼见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吓得一把勒住缰绳,骏马竖起蹄子,差点将他甩下马来,不由大怒道:“哪来的疯丫头,不要命了!”
“我是互市监监长之女,吐蕃兵围住了互市监,他们还要放火烧城!”
那兵将听了,知道军情紧急,将事情问明后,让身后的兵将带着李冶,速速折返,去向广平王禀报。自己则快马加鞭,向承风戌的驻军大营而去。
陆疾双手端着托盘,上面端放着的瓷碗里,刚煮好的酥油羹冒着热气。
吐蕃大都护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座椅上,已等得颇不耐烦。
李济善与互市监的一干人等,都被捆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等着。
兵将跟在陆疾、诺布身后,走进厅中。
“大都护,东西好了。”兵将报了一声,退在一边。
陆疾走上前,将酥油羹举在大都护面前。
大都护不屑地瞥了一眼他手中之物,见果是一碗平平无奇的酥油羹,不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是我们吐蕃人天天都喝的酥油羹,怎么能说是大唐的宝贝!”说着抬起脚便要踢翻。
诺布道:“大都护别急,万一这羹里有他做的手脚呢!”
“量他也不敢!”大都护冷笑一声,忽觉得诺布有些可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冒出一个吐蕃孩子来,这两个小孩究竟在捣什么鬼……便直起身子,对诺布道:“既然这样,不如你替本都护尝一尝。”
“是!”诺布二话不说,端起碗,咕咚就是一大口。
厅中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诺布身上。他咽下之后,停了半晌,没出现任何异样。砸吧了几下嘴,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大都护也不由盯着他,一脸好奇。
“哈哈哈哈!”陆疾大笑起来,指着大都护道,“我以为你是个大英雄,没、没想到连一碗酥油羹也不敢喝!还不如个孩子,哈哈哈哈!”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这位高高在上的大都护,就连吐蕃兵将都觉得他们的大都护连个小孩子煮的羹都不敢喝,实在是有些……
“端上来!”大都护重重咳了一声,命手下将酥油羹拿来,一口喝下大半碗。
这酥油羹热呼呼地进到腹中,接着便有一股清气夹杂着奶香涌上喉头,油滋滋、香喷喷,干涩的喉咙里顿觉生津止渴,令他忍不住又连喝了两大口,疲惫的身体顿觉通畅舒服起来,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涌便全身,待全部喝完之后,神清气爽,回味无穷。
陆疾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见他面色逐渐红润和缓起来,心中一安。待他把一大碗喝得干干净净,放回陆疾手中的托盘上时,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着听他说什么。
“那个……这羹,还有么?”
陆疾使劲点点头:“有!还有不少!我……”
话还未完,外面传来一阵兵马喧哗之声。众人未及反应,两个吐蕃兵将神色仓皇地跑了进来,禀报道:“大都护,不好了!唐兵杀过来了!”
“唐兵不都被打退了么?”
“这次来的不是当地的唐兵,是大唐广平王的大军!”
“什么?!”吐蕃大都护惊得站起身,抽出佩刀,正欲发号施令,只听“噌”得一声,一支箭穿透窗纸,射中他的右臂。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从各处齐发进来,吐蕃兵将慌忙拿起兵器左劈右挡,厅中乱作一团。
“疾儿,快过来!”李济善喊道。
陆疾拉着诺布一路猫着腰,躲避着飞箭,来到李济善等人身边,解开他们身上的捆绑,一起躲到安全隐蔽之处。
半个时辰不到,吐蕃兵将死伤大半,唐兵冲进厅中,几下便将那吐蕃大都护俘虏。片刻之后,一队皇室亲兵威风凛凛而入,将一位紫冠玉带的英挺男子迎进来,在堂上坐定。此人正是广平王李豫。
这广平王李豫之父乃当今皇太子李亨,他身为唐玄宗李隆基的嫡皇孙,深受祖父钟爱。此番便是奉玄宗之命,前来西北平定吐蕃之乱。但谁也没料到,广平王的大军还未到,吐蕃这边就已发动了突袭。幸而互市监上下人等拼力坚守,又有三个才智非凡的少年一片拳拳赤子心,智斗吐蕃兵,为大军的到来赢得了时间,这才避免了全城的一场浩劫。
李豫命人将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吐蕃大都护带上来,气度威严道:“我大唐待吐蕃一向恩义,尔等却一再兴起干戈,却是为何?”
大都护仍自逞强,高声道:“突厥与大唐进行了二十年的绢马贸易,可我吐蕃空有无数良马,却换不来一匹绢帛!我赞普此番发兵,便是命我们抢些绢帛回来,也同时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说到最后,想起自身的处境,不由一声长叹。
“只为了些许利益,便将大唐几十年来与吐蕃的亲善关系毁于一旦,何其可笑,何其浅薄!吐蕃背信弃义,挑起战乱,尔等可知罪?”
“本都护奉赞普之命出兵,败就败了,杀了我便是,休想让我认罪!”
“好,来人,将他带下去,本王要将他押回京城,请圣上发落!”
“是!”手下大将上来,要将那大都护带下去。
“等等……”陆疾在角落里站起身。
李豫向他看去。
“快跪下!”李济善慌忙将陆疾拉着跪下身,然后恭敬跪拜道:“微臣互市监监长李济善,叩见王爷!”
“李大人免礼,你此番恪尽职守,对敌不屈,实在忠心可嘉。”李豫伸手示意他平身,又看了看陆疾道,“这是令公子?”
“回王爷,他是我故友之子,名唤陆疾。”
李豫点点头,对陆疾道:“你有何事?”
“我……”陆疾刚要开口,李济善道:“小侄不懂王法,冲撞王爷,皆是微臣教导无方,请您降罪,莫要怪罪于他!”
李豫道:“无妨。”又对陆疾笑道,“说吧,本王恕你无罪。”
“我只是想、想给他再盛一碗酥油羹。”
“酥油羹?”
“是。”陆疾将方才如何用酥油羹与吐蕃大都护周旋之事禀明。
李豫颇感兴趣,吩咐内侍道:“去,将此羹呈上来。”
陆疾道:“羹已凉了,我去热、热了来。”
李豫没想到他心思这般细致,点头准许。
片刻之后,陆疾便托着两大碗香气四溢的酥油羹进来。内侍端了一碗呈给李豫,李豫闻了闻,浅尝一口,入口有些异味但回味香甜。陆疾仍是望着他,李豫知他何意,一挥手道:“去吧。”
陆疾将另外一碗酥油羹捧到吐蕃大都护面前,道:“你喝吧!”
吐蕃大都护没想到自己方才对他凶神恶煞一般,他却还会为自己端来一碗热羹。唐兵暂时给他松了绑,他愣愣地盯着那碗喷香的酥油羹,心中五味杂陈。
“快喝吧,一会儿又凉了。”陆疾将碗放在他手上。
他双手接过热羹,抱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待放下碗时,眼中已有泪光闪动:“谢谢你的羹,小兄弟。”
“我没有骗你吧,大唐的荼茗加上你们的酥油羹,便、便是我说的宝贝。吐蕃与大唐若亲如一家,日日都能喝到这样的美味。”
“说得好!”李豫抚掌高赞,起身来在吐蕃大都护身前,道:“到了此时此刻,你还不知罪么?”
“我……哎!”吐蕃大都护长叹一声,颓丧地低下头。
“带下去吧!”
兵将上前将吐蕃大都护押下。李豫下令,众将回营修整,李济善等互市监官员也退下休息,待他将今日之事禀明玄宗,再论功行赏。
见李豫便要起驾离去,陆疾追上前道:“王爷,我的季兰姐姐呢?”
“放肆!”李济善赶忙上前制止。
李豫身后的内侍道:“李姑娘现下正与王妃娘娘在一起。”
“我、我要去接她!”
内侍请示过李豫,道:“李大人,明日黄昏时分,带上令侄一起到行宫拜见娘娘吧!”
“微臣遵旨。”李济善此时一头雾水,不知今日之事李冶也参与其中。
陆疾得知李冶平安,也安下心。
待李豫起驾后,李济善派人将诺布送回家,给多吉大叔报平安。
次日傍晚便有内侍前来,接李济善与陆疾到广平王的行宫中去。到了行宫,内侍命他二人先在殿外候旨,娘娘一会儿便会召见。
陆疾正等得无趣,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抬头望去,朱红色的回廊柱子后,露出一张俊秀白净的小脸。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陆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