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来为我母妃医病的么?”小男孩边说边走下回廊,来到李济善与陆疾面前。
陆疾道:“我来找我姐姐。”
小男孩失望道:“母妃在路上突发头疾,随军的大夫治不好,病得越发重了。”
李济善听他口中提到“母妃”,知他定是位金枝玉叶,正不知如何称呼行礼,内侍走过来对小男孩拜道:“殿下,娘娘正在找您呢,您怎么到这儿了!”又对李济善道:“随我来吧。”说罢护着小男孩向殿内走去。
“是。”李济善与陆疾跟在他们身后。
进到殿中,珠帘遮掩之后,一位姿态优美的女子斜倚在坐塌上。虽看不清面容,但仍能感觉到她的一丝疲惫。她正是广平王李豫的侧妃沈氏。而方才的小男孩便是她与李豫所生的长子,名唤李适(kuò),年方六岁。在她身侧站着一位少女,正是李冶。
“母妃!”李适跑上前,趴在沈妃的膝上。
内侍道:“王妃娘娘,那两人到了。”
“微臣李济善携小侄陆疾叩见娘娘。”
沈妃道:“平身吧……”还未说完,便手抚着额角,神情痛苦。
李济善与陆疾站起身,低头等待着,不敢随意言语。
沈妃喘息了片刻,又道:“李大人是湖州人士?”
“回娘娘,正是。”
“听令爱言谈,便知是同乡。”
“娘娘也是湖州人?”
“是啊,本宫离开湖州已有六、七载了……”沈妃又抚了抚额,道,“昨日一见令爱,令本宫勾起了思乡之情,便与她谈了许多故乡之事,心中略感宽慰。”
“能令娘娘欢喜,是小女之福。”
“李大人,本宫想将令爱留在身边,时时侍奉左右,以稍解思乡之苦,不知你可否愿意割爱?”
这句话一问出,内侍便换了一副眼神看着李济善。广平王乃是当今皇太子之子,又是玄宗最为钟爱的皇孙,来日继承皇位可说是顺理成章。沈妃又是广平王最宠爱的女人,能将女儿送到她的身边侍奉,简直是天大的福分。更别说将来若再能得到广平王的宠幸,那……片刻功夫,内侍已替李济善谋划了一个飞黄腾达的未来。
而此刻李济善心中却极为挣扎。他一方面认为女儿能得到王妃的赏识,算得上一件好事;一方面又极为担心,侯门一入深如海,其中险恶更难以预测,以李冶的性子,恐怕会招来祸事。他不求借着女儿光耀门楣,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度过此生。此时,他又一次想起李冶六岁时所做的“蔷薇诗”,心中更觉不祥,想要推掉此事。可王妃话已出口,表面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实则是下旨,他又岂能抗旨?一时间心乱如麻,抬眼向珠帘后的李冶看去,见她正含泪望着自己,眼中写满了不情愿,便更是无措,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李大人,娘娘问您话呢!”内侍提醒道。
“微臣,微臣……”李济善滴下汗来。
“王妃娘娘,我姐姐不、不能留下来!”陆疾忽得大声道。
“你住嘴,”李济善忙又拉着陆疾跪倒在地,“娘娘恕罪!”
沈妃似乎没料到会如此,头又痛了起来,且比以往更加难忍,不由呻吟出声。
“大胆!竟敢忤逆王妃,不识抬举!”内侍喝道,他从未见过如此愚蠢之人。
李冶见此情景,也跪倒在地。宫殿中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李济善冷汗直落。
“你把我母妃的病气得更重了!”一直趴在沈妃膝上的李适气呼呼地站起身,指着陆疾道。
陆疾望着珠帘后的沈妃,道:“娘娘可是头疼?”
“我母妃头痛得厉害,你还这般气她!来人,将他们拿下!”李适年纪虽小,但毕竟是皇室子弟,发起怒来也颇有气势。
“这是怎么了?”一个年轻稳健的声音传来,李豫一身便服,走了进来。
“孩儿见过父王,”李适行罢礼,道,“他们不听母妃旨意,把她气得头更疼了,实在可恶!”
沈妃见李豫来了,挣扎着要起身,被他按下。李豫见她面色惨白,一头冷汗,忙揽在怀中,焦心道:“爱妃,可是又疼得厉害?”
沈妃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才虚弱道:“王爷莫听适儿的……”又看了看跪在身旁的李冶,道,“你起来吧。”
李冶不敢起身,仍是跪在那里。
李豫本想着李济善为朝廷立了功,沈妃又看中了他的女儿,自己正欲提拔他,今日相见必是一团喜气,不知为何闹成这般,便问内侍方才之事。内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李豫也不悦起来,蹙起眉头。
李济善心想今日万难活着回去,不住叩头道:“微臣罪该万死!”
李豫用目光询问沈妃的意见,她却摇了摇头。
“爱妃,你……”
沈妃喘息道:“罢了,王爷不要为臣妾动气……既是家乡之人,便有几分乡情,若不愿留下,便放他们去吧。”
“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家乡之人陪伴么,每日有人陪你说说话、宽宽心,或许身子便能康健起来。”
沈妃凄然一笑:“臣妾自来体弱,此次之病更是来势汹汹,恐难治愈,何必再叫他人为了我而父女分离……”
李豫揽紧她道:“胡说!一点小疾,本王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陆疾一直关注着沈妃的病情,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忽记起《荼方》中正有一剂治疗头疾的方子。若能医好沈妃之病,便可解了今日之围。想到这,他开口道:“王爷,娘娘,我、我可以医治头疾!”
“你?”李豫将信将疑,一个孩子怎么会治病,但他对陆疾印象甚佳,觉得此子颇有才智,便道,“随军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方法?”
陆疾将《荼方》之事说了,接着道:“请王爷赐、赐我纸笔,我将方子写出来给您看。”
李豫仍是迟疑,沈妃道:“不妨拿方子来看看,或许可用。”
“也罢,你写出来,给本王一观。”李豫说罢,内侍便给陆疾拿来纸笔,一脸怀疑地递给他。
陆疾接过纸笔,将记忆中的药方写了出来,呈到李豫面前。
李豫与沈妃一起看去,纸上工工整整写着:“香附子、川芎、荼茗,磨碎煎服,一日两次,可舒肝行气、化痰散结、清脑止痛。”李豫略通医理,也知道荼茗入药之法,觉得此方确有在理之处,何况如今身在这边境偏远之地,缺医少药,若能令沈妃的头痛稍减,也未尝不可一试,便对沈妃道:“爱妃,你看?”
沈妃点点头:“不妨一试。”
李豫沉吟片刻,将方子递给内侍,道:“去吧,命人依此方煎来。”
内侍极不情愿地去接方子,道:“王爷,行宫中恐怕没有这荼茗。”
陆疾道:“互市监里有,还是让、让我亲手来煎吧!”
“也罢,就由你来煎药。”李豫命内侍派人到互市监将荼茗取来,让陆疾前去煎药,随后手一抬道:“你们都先起来吧。”
李济善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李冶也站起身,向珠帘外的父亲望去。
李豫仍旧揽着沈妃,侧目向李冶看去,只一眼心中便暗自一惊。
昨夜军情紧急,兵将带着李冶来报后,他便命人将李冶先带到王妃处,自己则亲帅大军直往互市监而去,从头至尾都未曾正眼看过李冶。如今看了她的面容,才知为何沈妃那么想将她留在身边。
此时李冶已换上沈妃所赐的宫服,白底青花的连枝花样绣罗襦,单丝银泥的披帛垂挂在两条柔臂上,束胸高围,一袭绯红色的石榴裙长坠于地。因未及笄,头上并无朱钗,丱发高绾,几缕碎发丝丝垂在面颊旁,姿态极为惹人怜爱。
再往脸上看去,俊眉美目,粉颊丹唇,艳如桃花露蕊,静似碧水无痕,分明一个美娇娥,顾盼之中却带了几分潇洒飘逸,如林下清风,令人忘尘。
李豫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转眸又向沈妃看去,发现李冶的容貌确与沈妃有三分肖似。然而沈妃气度雍容华贵,性格柔情似水,李冶却带了些许风流之态,几分洒脱之姿,两人神态风韵截然不同。这么一品,又觉得她们实在一点儿也不相像了。
“父王,你也觉得她长得与母妃有些像?”李适在一旁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