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日黄昏,吐蕃大军还未破城时,远在雪山脚下多吉大叔的帐篷外,陆疾与李冶赶着一架大马车疾奔而来。车上之物用一大块黑布盖着,遮得严严实实。
“诺布,快来帮忙!”陆疾边跳下马车,边喊道。
诺布闻声跑出帐篷,见陆疾与李冶正将一匹匹绢帛往下搬,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先别问,赶紧帮忙搬呀!”李冶道。
诺布不再多问,将多吉大叔与阿妈都叫了出来,一起动手将一大车绢帛全部搬进了帐篷。待绢帛都归置好了,陆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多吉大叔:“阿叔说您看了就、就明白了。”
多吉大叔展开信。在信中,李济善嘱托他将绢帛妥善藏好,待战乱平息,自会有人来取。正因他吐蕃人的身份,想来吐蕃大军不会搜查到他家里。李济善还恳求多吉大叔暂时收留陆疾与李冶,万一自己落入敌手,宁愿殉职也不会苟且偷生。若他死了,便将两个孩子送到竟陵龙盖寺,智积法师会照顾他们。
信的末尾,李济善写道:“兄虽为异族,但你我相交多年,堪比手足。大唐与吐蕃,也绝非仇敌,一时之战,终可化解。绢帛与二子,皆托付与兄,再拜泣谢,望兄珍重。”
多吉大叔看罢此信,不由落泪。他虽是吐蕃人,但在大唐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已与这里的人融为一家,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两国之间的战乱。揩了揩眼泪,他对陆疾、李冶道:“好孩子,你们就在我家住下,等不打仗了再回去。”
“那我爹爹呢?”李冶不安道。
“你爹爹得在互市监留守,那里有兵将守卫,不会有事的。”
陆疾也很担心李济善,想开口询问,但看看李冶,止住了。
诺布上来拉着他二人道:“太好了,咱们可以住在一处了!”
诺布阿妈端来热腾腾的晚饭。刚吃罢饭,便听外面百姓奔走相告,说吐蕃军队已经入城了,正往互市监方向而去。李冶、陆疾听了,都焦急起来。多吉大叔又是一番哄劝,说他们搜不到绢帛自会离去,不必担心。两个孩子虽表面不言,但心里却各自有了主意。诺布阿妈怕他们胡思乱想,连忙铺好床褥,催促大家赶紧睡下。
陆疾一躺下,便闭上眼睛假装入睡。过了没多久,见大家都睡熟了,便偷偷爬起身,溜出帐篷。刚摸黑骑上马,便听身后道:“疾儿,我随你一起去。”
转身一看,是李冶。
“季兰姐姐,阿叔让我照、照顾好你,你是女儿家,不能去。”
“爹爹说我是女儿家,你也这样说我么?”李冶硬是跨上马背,在他身后坐定。陆疾无法,一夹马腹刚要走,身后又有声音道:“还有我呢!”
两人一回头,诺布牵着自己的马,生气地走过来道:“你们有事不叫我,没把我当成好兄弟!”
陆疾道:“太、太危险了,你阿爸、阿妈会担心的!”
诺布骑上马,拍拍胸膛:“阿爸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我可以保护你们!”
“好!”陆疾一拍他肩膀,“咱们三个一起去!”
三个孩子两匹马,在夜色中向互市监奔驰而来。远远地,便看见火光通明,互市监被吐蕃兵举着火把围在当中。他们本想来看看吐蕃兵是否撤去,若是撤了便将李济善一起接到多吉大叔家。可现在互市监四周亮如白昼,根本无法靠近。
三个孩子跳下马,躲在黑影里商量办法。陆疾忽然想起李济善说过,广平王的大军就快到了,只要能够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就有机会扭转战局。他主意已定,将计划对李冶、诺布说了出来。
互市监内,吐蕃大都护用佩刀指着李济善,威胁他马上交出绢帛。李济善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两人僵持不下。外面,一个吐蕃男孩押着一个汉人男孩,一路拉拉扯扯来到守门的兵将面前。正是诺布与陆疾。
“站住,什么事!”
诺布用吐蕃语道:“大将军,你们是不是在找绢帛?”
“正是。”见他是吐蕃孩子,兵将放松了警惕。
“他知道绢帛藏在哪里!”诺布指着陆疾道。
“哦?你怎么知道?”
“他是这互市监里的公子,平日里没少欺负我,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如此,” 吐蕃兵将蹲下身子,拍拍诺布的脑袋,“好孩子……”又命手下道,“来,将这两个孩子带进去!”随后便有人押着他们,进去禀报。
李济善本自淡定,一见陆疾与诺布被押了进来,以为绢帛已被搜出,双眼一闭,万念俱灰。谁知那兵将禀报说是诺布押着陆疾来的,便觉事有蹊跷,强自稳了稳心神,看到底如何。
吐蕃大都护见来了两个孩子,饶有兴味地收了佩刀,指着李济善问陆疾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爹!”陆疾这样说一是为了引起吐蕃人对他的重视,二是为了隐瞒李冶的存在,万一互市监陷落,吐蕃人不会追杀她。
“好,只要你说出绢帛藏在哪里,本都护就把你爹爹放了。”
“我不知道!”
“呦呵,又是个小硬骨头啊……”大都护冷笑一声,走到李济善面前反手便是两巴掌,打得他嘴角渗出血来。“你若不说,你爹爹可要受苦了。”
陆疾强忍难过,高声道:“绢帛有、有什么好的,我爹爹有比绢帛好千万倍的宝贝。不过,这宝贝你肯、肯定没见过,就连你们当今的赞普,恐怕也没见过!”
吐蕃大都护轻蔑一笑:“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宝贝!”
“我爹爹说,当、当年大唐的文成公主到吐蕃和亲,曾煮过一种神奇的酥油羹,只有赞普和王公贵族才喝过,”陆疾打量着面前的人,道,“你的官位太、太低,没听说过也不奇怪……”
大都护没想到被个孩子瞧不起,怒气直冲脑门:“岂有此理!看来你们父子俩是打算死在一起了!”又狞笑一声,道,“我就让你献出你的宝贝,若不能令本都护满意,”说着指了指外面的火把,“我就把你们丢到火堆里去!”
陆疾听了心中反而不惧,他相信自己的技艺可以平息这位大都护的怒火,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再拖延一些时辰。诺布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们对话,此时见有转机,立刻上前抓住陆疾的胳膊,用吐蕃语道:“大都护,我去看着他,免得他捣鬼!”
大都护点点头,让一个兵将跟着他们同去。经过李济善身边时,陆疾仰头看看他嘴角的血迹,眼圈一红,便要落泪。李济善却对他投来嘉许的目光,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哭。
陆疾眨眨眼,将眼泪强收回去,被诺布“押着”来到火房。诺布从平日挂在身上的小干粮包里拿出一小块酥油,偷偷递给他。陆疾取出荼茗,加上胡桃、胡麻、盐巴,回忆着诺布阿妈所说的方法,开始慢慢煮起酥油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