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瞧着她一副急于解释的懵懂模样,心里也明白,明初未必察觉到了她和庞卿恽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这宫里就是如此,不论你真正的出发点或目的是什么,但凡被人看到你做了什么,那这事就差不多可以定性了。
明初也看出来卫氏对自己的话似乎并不信,又急忙说道:“奴婢之所以经常与庞将军往来,也是因为庞将军在帮奴婢寻找失散的哥哥,并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明初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卫氏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眼神又往那只鹦鹉纹的云头形银盒上瞟了一眼,似是再说:如果只是为了帮她找哥哥,又何必三五不时地送这些东西来?
明初自然看懂了卫氏未说出口的话语,脸上也不由得染上了薄红。
卫氏见状心底不由得轻叹一声,恐怕所谓的当做兄长来看待,这话也就明初自己会这么想了。事实上她对明初和庞卿恽之间的事已经旁观许久了,就算明初是真心把庞卿恽当做兄长来看待的,但是庞卿恽对明初是不是抱着其他心思,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吗?
不过此刻见明初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的模样,卫氏终究还是不忍心把事情彻底揭破,只得说道:“明初,无论你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同庞将军之间的关系的,我能提醒你的只有一点。”
明初闻言抬起视线,等着她说下去。
“既然如今你已经在这宫里了,那么就要管好自己的一颗心,否则的话……”一旦心动却出不了宫,那样的痛苦恐怕将会折磨她许久。
卫氏的目光越过窗外怒放的石榴花,似是再望向很远的地方,又似乎只是恍了神。
明初久久没等到下文,忍不住开口问道:“否则什么呢?”
卫氏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素白的脸庞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刚刚的走神只是明初自己的错觉。
“否则的话,日后也只是徒添伤心事而已。”
考虑到明初自己对男女之事还在懵懂之间,卫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到为止。
只是等到卫氏离开后,明初看着案几上的那只云头形银盒,不由得伸出手来摩挲着上面的鹦鹉纹样。
雕刻得可真细致啊……明初想。虽然她刚才在面对卫氏的时候,坚持声称自己对庞卿恽只是怀有兄妹之情,并且二人之间来往频繁也只是为了寻找哥哥,可瞒得过别人,瞒得了自己吗?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初渐渐期待起同庞卿恽的相见和外出来,甚至只要一想到那个俊朗飒爽的身影,明初的唇角都忍不住笑意轻扬。
难道,这就是卫氏所说的那种感情吗?明初忽然紧张起来,因为她随即想到了,今天庞卿恽在将银盒交给她的时候曾说过,明天是他休沐的日子,他会找个机会带她去曲江边上看看。
可如今被卫氏这么一说,明初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不敢面对庞卿恽了,这可怎么办呢?
第二天一早,弘义宫的诸位主子刚用过早膳,庞卿恽就如约而至了。
“原来是庞将军,不必多礼,请进来吧。”
听到庞卿恽的声音后,卫氏淡淡说道,庞卿恽先道了一声“多谢”,方从容迈进了卫氏所居住的厢房的外间。
“今天我可否为明初告假一日?”庞卿恽与卫氏也算是经常打交道了,所以见了面后稍微客套两句,便径直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卫氏闻言轻轻掩下自己的眼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将军来得不巧,昨日圣人下诏让中山王与卫王一同去国子学,今天是头一天,我怕若是只有乳媪和寻常伺候的宫人在,会看顾不周,便吩咐明初一起跟去了。”
庞卿恽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某来得不巧了,今日打扰夫人了。”
又是一番告别,见庞卿恽这就要转身离开,卫氏想了想,终究还是叫住了他。
“将军请留步。”
庞卿恽听到声音立即收住了往院子外迈去的步伐,侧过身来看向还在屋子里的卫氏。
“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卫氏摇了摇头:“吩咐谈不上,只是忽然想到了,就想和将军说两句。”
似是瞧出了卫氏有些犹豫的神色,庞卿恽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但英挺的面庞上还是笑容不变,从容道:“还请夫人但说无妨。”
“昨日将军送了明初一盒妆粉,正巧我看见了,这才知道原来将军与明初之间的往来比我以往所知道的要频繁不少。”
庞卿恽静静地听卫氏说着,脸上神色淡然,倒让卫氏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不过既然话已经开了个头,总归还是要说下去的。
“虽然我也知道将军对明初素来有所照拂,不过这到底还是在宫里,人多眼杂,何况如今秦王府在宫里的情况想必将军心里也有数,所以……”
“所以夫人是想让我和明初保持更加安全的距离,是吗?”不待卫氏说完,庞卿恽就把话接了下去。
而卫氏虽然讶异于庞卿恽的直白,不过既然他愿意把话挑明,卫氏也算是松了口气,当即承认道:“的确如此,明初终归只是个宫人,除非能得到圣人开恩,否则等着她的恐怕也就只有终老皇宫这一条归路。我看得出来,将军是个明白人,以将军这样的出身与功劳,日后必然能取得不凡的成就,家中自是不会缺少贤内助,所以何必眼下因为明初而耽误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卫氏最怕看到的就是庞卿恽出于年少气盛,给了明初希望,最后却只能让明初带着失望孤老在皇宫里。这样的场景在宫里时有发生,但无论如何,卫氏都不希望明初也遭遇到同样的事情。
庞卿恽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原来我与明初之间的往来,夫人都看在了眼里。”
与还处在懵懂之中的明初不同,庞卿恽早就看清了自己对明初的心意。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因为怜惜一个小娘子失去亲人而被迫入宫的遭遇,那么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与相知,他已经很确定自己对明初怀抱着的是怎样一种情感。
而这种感情绝对不不是明初自以为的兄妹或友谊,而是爱慕。
卫氏听到庞卿恽这么说,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中稍稍定了定:“这么说,将军愿意日后与明初保持距离了?”
谁知庞卿恽忽得转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夫人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这样的话了?”
卫氏一愣,难道他刚刚不是……
“既然夫人已经明了我对明初的心意,那么夫人的担忧我现在也明白了。”庞卿恽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我可以在这里向夫人保证,你如今所担心的事情,将来一定不会发生。”
至于卫氏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到底是怕明初耽误了他,还是他耽误了明初,庞卿恽心底还是很清楚的。正所谓亲疏有别,他同卫氏关系再好也只是寻常的人情功夫,而卫氏对明初的关心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只是庞卿恽并不介意这一点,因为在他看来,明初值得被人如此珍视以及珍重以待。
不过比起庞卿恽的掷地有声,卫氏却丝毫不觉得乐观,毕竟这样的信誓旦旦她可是见得多了,同样的,日后背弃了曾经的海誓山盟的事情,她也是屡见不鲜了。
庞卿恽自然也瞧出了卫氏的不信任,不过他对此则是不以为意。他也知道卫氏在宫里待的时日长了,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与不看好也实属正常,至于日后他和明初到底能不能修成正果,一切都要看他和明初的努力了,现在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没用,不是吗?
想到这里,庞卿恽又对卫氏说了一句:“夫人想要保护明初不受伤害的心,同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事情总要到了最后才好评断孰是孰非,卿恽还希望夫人能给我和明初这样一个机会。”
卫氏没想到庞卿恽会如此固执己见,执意要将自己与明初的这份感情维持下去,不由得苦笑起来:“……既然将军心意已决,那么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不待庞卿恽道谢,卫氏又接着说道,“不过将军若是不愿放手,那我也没办法强行要求将军做什么。只不过,我好歹也掌管着弘义宫的后院事务,只要我能护得明初一时,便必然不会让她陷入这些泥淖,免得日后难以抽身。”
庞卿恽听出了卫氏的意思,显然是看他不愿主动放手,她便要想办法来阻拦了,只是也不等他再开口说什么,卫氏就下了逐客令:“我要同将军说的,就是这些了,这会儿日头大了,将军不如早些离开才是。”
说完这话,卫氏也不等庞卿恽向她告辞,径直转过身子向里屋走去。
就在卫氏与庞卿恽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的时候,明初奉卫氏之命前去送中山王与卫王前往国子监的时候,显然也遇到了难题。
作为秦王与王妃的长子,李承乾前年被祖父李渊由恒山王改封为了中山王,而年纪仅比哥哥小了一岁的李泰,更是早在襁褓之中就被封为了卫王。
而李世民素来对这两个儿子看重得很,早早就请了侍读与孔颖达、陆德明这些当世大儒教他们读书识字,原本两位小郎君就留在王府里学习也是不错的,谁知昨天李渊一纸诏书下来,让太子和诸王膝下的小郎君们统统入国子监学习。
虽说只是换个地方读书识字,但李承乾却不乐意了,任由乳媪李氏等人好说歹说,怎么都不肯更衣出门。最后还是守在外面的高履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自己的这个外甥抱了起来,这才换好了衣服。
在前往国子监的路上,身为侍读的长孙家庆对李承乾说道:“国子监里有许多和大王年纪差不多大的小郎君,大王平时不是一直嚷着府里除了卫王就没有别的小郎君同你玩了么,这下子就不愁没人了。”
“哼,”李承乾闻言却是不屑道,“还不是河东王、渔阳王那群家伙,我才不要和他们玩呢!”
河东王乃是太子李建成之子,而渔阳王则是齐王李元吉之子,几个小郎君年纪相仿,却不怎么对付,先前秦王府还在太极宫里时,几个小郎君一起玩过几次,每每都是不欢而散。
论起其中缘由嘛,大人们心里也有数,无非就是东宫、齐王府和秦王府的明争暗斗在小孩子间也蔓延开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国子监,负责教导诸位王子皇孙的国子祭酒已经早早在门口候着了,眼看着卫王李泰是安安静静地随着国子祭酒进了门,李承乾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抱着凌云死活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