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舅甥二人为了如何离开太原而绞尽脑汁时,明初却有些兴奋地缠着赵氏想要去客舍外面逛一逛。
“我听说东市里的胡家饼铺做得馒头可好吃了,里面还有热乎乎的馅呢!阿赵,我们就去看看吧,看看吧……”也许是难得如此自由,明初磨着赵氏想要去紧挨着客舍旁边的东市走走,赵氏无奈之下,只得去请示许智仁一番,谁知一敲门才发现,许智仁和明晖都不在屋子里。
明初兴高采烈地走在前往东市的路上,身后赵氏紧紧看着她,一路上不停地叮嘱道:“娘子慢点,小心摔了……娘子小心,还是让奴婢牵着你吧,不然这里人这么多,要是遇到了掠卖人那就糟了!”
尤其是这会儿整条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赵氏唯恐自己一个看不住,就把明初跟丢了。
奈何明初现在满心的喜悦,根本留意不到赵氏的话,直到看到了那家曾在明杏口中听过的“胡家饼铺”后,明初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赵氏说道:“阿赵,就是这家!”
赵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上前为自家娘子买了饼,随即一想,这忙了半天那对舅甥还不知道有没有吃上东西,于是索性又多买了几个用纸包好了,转身就要向明初走去。
谁知就在下一瞬,那一大包还透着热气的馒头“啪”的一声就全掉在了地上,赵氏惊慌而地看着那片明初刚刚站着的地方,此刻却是人影全无。
车轮轱辘轱辘地碾过官道,在驶过一处岔路口时,这辆看着有些沉甸甸的马车顺势拐向了右边的路,而原本只能乘坐两三人的马车里,一个紧挨着一个竟坐了七个小娘子,随着车身的晃动,她们的身子也随即轻微摇晃起来。
前面赶马车额人匆忙间回头看了一眼,见她们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就没再注意了。
被挤在中间的明初悄悄抬起头来,眨眨眼睛。
经过这一天一夜,明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遇上了赵氏口中的掠卖人,也就是专门买卖人口的坏人。而她最后清晰的印象只停留在看着赵氏排队为她买馒头,她正要告诉赵氏她只要甜馅的不要咸陷的时候,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掌捂住了嘴。之后发生的事情她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当她清醒过来时,周围都是同她差不多大,却充满了戒备警惕之意的小娘子们。
既然明初已经知道自己是被掠卖人给带走了,自然不会坐等着被卖到别的地方为奴为婢的,此时此刻她只想着赶紧逃出去,然后去找哥哥,找舅舅,她还期待着能和哥哥一起去见见从来没曾谋面过的外祖父呢!
所以这会儿趁着车夫在前面专心赶路,明初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也许是这帮掠卖人觉得她们这群小娘子一路上都很乖巧,也不闹腾,所以连行动也没有束缚,于是明初试着一点一点挪到了靠近树林的那一侧车窗。
尽管明初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小心了,但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被明初不小心踩了一脚的一位小娘子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虽然声音并不大,却还是惹来了前面人的注意。
“喂,你在干什么!”车夫大喝一声,一双凶狠的目光如针一般扎在了明初的脊背上,
明初吓了一跳,嗫喏道:“我、我不太舒服——”话还没说完,明初就捂着嘴俨然呕吐起来,周围的几个小娘子无一不是赶紧避让开来,眼底的嫌弃之意要多明显就有多明显。
那车夫见她是真的不舒服,训斥的话语也明显松了一口气:“都给我坐好了,掉下去我可不会救你们的!”
而明初也借由这场小小的骚乱如愿以偿地做到了紧靠着车窗的位置,小脸上哪还有半分病怏怏的模样。
然而就在她不断眺望着窗外的地势时,身旁忽然传来一个细细轻轻的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想着怎么逃,你是逃不掉的。”
听到动静,明初惊讶地回过头来,只见她身旁此刻离得最近的是位比她看着要大个三四岁模样的娘子——明初记得她,昨晚就在她因为饭菜只有一块硬梆梆的,闻着还有酸味的馒头而难以下咽时,是这个元思珍当着她的面将自己的整个馒头都大口吞了下去。后来她便把自己的大半个馒头都给了元思珍。
“就算你能成功跳下车逃到林子里,你也活不下去的。”说这话时,元思珍连头没有抬,平静的眼神落在身前一个绿衣小娘子的背上。
“你怎么……”话一出口,就惹得四周的小娘子又纷纷看向她,明初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她的声音有这么大?而一旁的元思珍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垂下眼帘,像是假寐起来。
明初不敢再开口,只得闭上嘴,怏怏不乐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的焦虑却是一阵阵袭来。
她虽然觉得自己可以冒险试一试,就算跳下去会受伤,但好歹先逃出了掠卖人的掌心再说。但是明初其实也知道,元思珍说得没错,她就算逃进了树林里也没办法走出去的。
想到这里,明初抬手摸了摸自己饿得扁扁的小肚子,早知道就算昨晚的馒头再难吃她也要吃下去了,今天早上这些人居然什么都没有给她们吃,她就这么饿着肚子逃走的话,恐怕还没等着见到哥哥就已经饿死在路上了吧,更何况,她如今落在掠卖人的手里,哥哥他们不知道她的下落,一定很着急吧!
明初确实猜得没错,就在她不见了后,赵氏根本不敢耽搁,连忙回去告诉了许智仁和郝明晖,而许智仁拿出自己温州刺史的官印,请求太原城里各级官吏帮忙寻找,但依旧一无所获。郝明晖很清楚,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这就意味着把明初找回来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更何况如今太原的形势是越来越危急了,眼看着刘武周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太原的城门,所以饶是心急如焚这四个字,如今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而赵氏更是觉得愧疚不已,看到明晖因为始终找不到明初而面色灰败时,终于忍不住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没有看好娘子,早知道就该让奴婢一个人去的,根本不该带娘子一起去……都是奴婢的错……”
在得知明初不见的那一瞬间,如果说明晖完全没有责怪赵氏的意思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平时看着一切好说话,当真遇到什么认定的事情时那是九头牛都来不回来的。所以当他冷静下来后,他主动扶起赵氏:“快起来吧,要是明初回来了看到最是关心疼爱她的乳媪难过成这样,指不定要有多伤心。”
赵氏的泪水流了快两天了,眼睛早就红肿不堪,几乎成了一小缝。明晖以前曾听人说过,若是哭得多了会双目失明,那时候他还不大信,但眼下看着赵氏的这样子,他觉得恐怕赵氏再哭下去真的就要失明了。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赵氏对明初有多在乎,对他们兄妹两人有多忠心,明晖从来都是看在眼里的,然而偏偏就是在赵氏跟着明初出去的时候,明初不见了,这叫赵氏要有多内疚有多痛苦?
而就在明晖等人因为遍寻明初不到的时候,已经赶了一天路的车夫终于停在了驿道的边上,明初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可以投宿的驿站,而那车夫自顾自地下了马车,也不管她们,只从身旁摸出一个布袋丢到了她们中间。
几乎是七手八脚地一阵乱抢,明初拿到了一只又硬又酸的馒头,不过这一回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你们赶快吃,等老子回来的时候谁要是没吃完,就别想吃了!”车夫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转身就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估摸着是想灌满水囊。
明初好不容易将馒头咽到了肚子里,却见元思珍直直地看着前方,手中还剩了小半个馒头没有吃掉。
“赶快吃吧,不然那个赶马车的回来了,你就要饿肚子了。”明初好心地提醒她,这肚子饿得咕咕直响的滋味,她可是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谁知元思珍连低头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依旧出神地望着远处,还微微侧了侧脸,似是在听什么动静。
“有声音。”她忽然开口说道,明初没料到她会忽然由此反应,不由得一愣:“你说什么?”
元思珍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前这张稚气的面庞,头一回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想要的机会来了。”
明初明白过来,元思珍一定是听到了有什么人在接近这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顿时兴奋起来:“真的!那太好了,等那人靠近后我们就一齐大声求救,我们一定能逃出这里的!”
元思珍没有说话,也没有纠正明初话中的错误。就她听到的动静,显然不是一两个人在骑马,而是……
那边本来在打水的车夫显然也注意到了前面的动静,连水囊也顾不上了,连奔带跑地就爬上了马车:“驾驾!快走啊你个蠢马,快点,给我快点!”
马车一下子动了,原本高兴得直起身子的明初顿时一下跌在旁边人的身上,又惹来一阵白眼,明初连连道歉。
不过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前方骤然出现的大队兵马给吸引过去了,只见那一个个明显带着杀伐之气的玄甲军士们骑着健壮的马匹,从他们这辆马车旁经过时,明初简直就有种地动山摇的错觉。
但也就是那么一愣神而已,这群急着赶往救援并州的将士们并没有留意到这辆马车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明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啊!我们是被掠——”
明初的话还没喊完,车夫就把原本使在马身上的狠劲一股脑儿地往明初头上挥来:“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