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鞭子挥过来的一瞬间,明初以为接下来等着她的一定是一阵剧痛,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而这会儿感觉到那疼痛迟迟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明初立即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那根马鞭连她的一根发丝都没碰到,就被一抹冷冷的刀光给割断了。
“该闭嘴的不是她,而是你。”一名身穿玄色铠甲的少年纵马走上前来,手中的刀还没收进刀鞘里,他的眼神落在车夫的身上,竟然比白晃晃的刀光还要冷上几分。
明初感激地看向马上的这名少年,只见他看上去同哥哥差不多大,明明一身戎装,眉眼却比哥哥还要精致俊朗几分。
车夫原先看到这些士兵没有注意到自己时,心中暗喜不已,以为这回能顺利蒙混过关,谁知竟然被一个臭丫头给揭破了。然而无论他这会儿心里头是有多恨明初,在面对这少年时,依旧不争气地抖成了筛子,连出口的话语都没什么底气:“你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少年再度开了口,随即唤来身旁的两名士兵,“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把他带下去。”话音刚落,身材高大威猛的士兵们立即上前把车夫反手一剪,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就这么把人押了下去。
直到明初已经坐在了干净又舒适的客舍里,依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掏出了掠卖人的掌心。
“庞将军说了,如果各位娘子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吩咐客舍里的下人就行了。”将明初等人护送到客舍里名叫洪壮的士兵朗声说道,虽然这个长得人如其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并不擅长同这群小娘子相处,但是军中也没有女眷,所以他得了上级的命令只尽心尽力地办起事来。
而明初看得出来,洪壮的态度还是相当恭敬的,并没有因为看着明初她们年纪小九不耐烦起来。
“庞将军,就是刚才救了我们的那个人吗?”明初重复了一遍洪壮口中提到的那个称呼。
先前就在吩咐手下将明初等人先护送到客舍安置后,那名少年就跟着军队离开了,所以这到这会儿,明初才知道原来那少年姓庞,而且看着还不到弱冠就已经是位将军了。
“是啊!”洪壮听了明初的问题后憨憨地笑起来,“别看庞将军年纪轻轻的,当年可是跟着我们秦王亲自上过雁门关杀过突厥人的,就连秦王对庞将军也是经常夸了又夸的啊!”
“那洪大哥你可以帮我转达庞将军,能不能请他准许我回太原呢?我哥哥他们都还在太原等我呢!这些天我不见了,他们一定一定很着急的……”明初满怀期望地说着,可转念一想到哥哥和舅舅现在一定在急着找自己,眼神就渐渐黯淡下来了。
洪壮闻言抓了抓脑袋:“这个嘛……”
一听明初想去太原,洪壮就犯了难。因为就他所知道的而言,太原现在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要知道这次他们之所以跟着秦王再次出征,就是为了奔赴太原以抵挡刘武周的大军。所以现在太原、晋阳这些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更没有上赶着去那里的道理。
不过这些话是断然不能对明初说的,洪壮一时抓着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明初从来都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娘子,尤其是这几年随着父母接连过世,她在郝府里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所以如今洪壮的脸上几乎毫不掩饰的为难的神情一显露出来,明初就觉得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了,瞬间小脸上是一片失望的神色。
洪壮见了到底有些不忍心,于是又赶紧说道:“唉郝家娘子你不要难过啊,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惹得你伤心了,都是我的错。”
明初眼底的失落不减,但还是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不,洪大哥,是我不好,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有要事,还这么任性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洪壮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这事就算郝家娘子你不说,庞将军也是这么打算的,还请你放心,庞将军一定会想办法为大家找到自己的家人的!”
明初闻言顿时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老洪的话郝家娘子不相信没关系,但庞将军的话可是真真的,一定能放心!”洪壮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不过他又想到了这次出征的任务,不由得又压低了嗓子道,“不过啊,娘子你也知道,这次秦王派了我们出来是有事情的,等打……大事完了,庞将军就会立刻回来帮你找到你家人的,到时候别说是你想去太原,就是想去长安也没问题啊!”
有了洪壮的这番保证后,明初总算是放下心来,不过洪壮虽然说了庞将军会为她们找到各自的家人,但也没说庞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当明初再次看到庞将军的时候,她已经在客舍里住了有二十四天之久了。
这天元思珍刚从明初的屋子离开没多一会儿功夫,明初的房门就再次被敲响了。
明初以为是元思珍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儿——这些日子待在客舍里左右无事,明初便主动和其他人走动起来,不过这群小娘子中,她还是同元思珍走得更近一些,所以有时候元思珍也会来她的屋子坐坐。谁知当她把门打开后,只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外面的天光透过来,勾勒出一张俊朗而潇洒的面庞。
少年的目光如胡蝶般轻柔地落了下来,尽管他的身材远比明初高大,但他的声音却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也没有:“请问,这里是郝氏娘子的屋子吗?”
明初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日救下自己的庞将军呀!于是连忙点了点小脑袋:“我就是郝氏,庞将军请进来吧!”说着,明初就往一旁侧了侧身子,好让少年进得屋内。
“虽然娘子已经知道在下的姓了,但在下还是想和娘子介绍一下自己。”少年进了屋子后也不急着落座,反而看着明初正色道,“我姓庞,名卿恽,承蒙秦王的抬爱,如今在王府中出任右车骑将军一职,得以为大王一效犬马之劳。不知道娘子该如何称呼?”
明初闻言也不忸捏,大方地说道:“我在家中排行第九,叫明初,将军可以叫我九娘,也可以叫我明初。”
庞卿恽笑着点了点头:“如此,那我便叫你明初可好?”见明初应了下来,庞卿恽又道,“那明初也就叫我卿恽好了,将军什么的,还是免了好。”
这一次明初却露出了为难之色,庞卿恽瞧见了,心下了然,知道她定然是觉得彼此身边有别,不敢这么肆意。于是便轻松道:“别看我在王府中领了官职,可真要说起来,我恐怕也大不了你多少,所以明初你也不必拘束。”
既然庞卿恽自己都这么说了,明初也不是那种墨守成规之人,当即喊了一句脆生生的:“卿恽……哥哥!”
庞卿恽被这个称呼喊得微微一怔,倒不是说他家中并无其他弟弟妹妹,而是庞氏一族在教养子弟上面十分严格,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们也很少会如此亲昵的称呼。
而明初却没想这么多,在她看来,庞卿恽不仅没有对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年纪看上去也和明晖差不多,所以下意识的一声“哥哥”就这么喊出声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喊,明初随即想起自己一直想要回太原找哥哥的是,赶紧上前道:“卿恽哥哥,我哥哥还在太原,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见他呢?”
庞卿恽瞧着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知道她必然是与口中的这个哥哥感情十分深厚,所以才会一见到他就记者问出来了,心下忍不住轻叹一声,可预期还是十分的温和:“之前洪壮也和我说过此事,明初在太原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吗?”
明初听到这个问题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摇头否认,毕竟太原郝府里还是有很多族人的,但是下一瞬,明初就回想起了当初住在郝府里时,叔母和明玉、明杏等人同她相处时的情景,顿时就犹豫起来。似乎除了最后送别的那一天,郝府里的人并没怎么把她和明晖当成亲人来看待,如果她说出了郝府,那么她是不是就又要过起那种成天要看着别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了?
尽管明初没有立即回答,但庞卿恽已然将她小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又留意到她还是一身穿了素服,想来明初的父母双亲怕是都不在世了,在被掠卖人带走之前,恐怕都是与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的,瞬间觉得自己问到了她的伤心处,于是正要换个话题,这时明初却忽然说道:“我还有个舅舅,是来接我和哥哥去外祖父家的。”
听到明初提及自己还有舅舅和外祖父,庞卿恽悄悄松了口气,只要她在太原之外还有亲人在就好。
“那么明初可还记得你的外祖父是住在哪儿吗?”
明初摇了摇头:“舅舅本来是想带着我和哥哥回外祖父家的,但是还没出太原,我就,我就被抓走了……”说到后面,明初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
事实上这些日子里明初没少流过眼泪,她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听阿赵的话,为什么非要去东市买馒头,为什么没有乖乖地留在客舍里等舅舅和哥哥回来……
等等,客舍!
刚想到客舍,明初猛地抬起小脑袋,飞快地跑到庞卿恽面前:“卿恽哥哥,我想起来了,舅舅和哥哥带我住的那间客舍就叫‘林氏客舍’,我不知道外祖父家在哪,可是我知道哥哥他们会在哪儿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