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初这一落水,因为池子不深再加上很快就出来了,并没有染上什么风寒,但到底还是受了些寒气。赵氏听从大夫的嘱咐熬了些姜汤,正伺候着明初用下,准备让她再睡一会儿好发散掉身上的寒气,就在这时,屋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随着“哐当”的一声巨响,明初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了,明初有些恹恹地抬起头来,只见当先两名身材矮小而粗壮的仆妇快步迈过门槛,她们的身后便是明玉的母亲冯氏,
按照辈分,明初应该称呼冯氏一声“叔母”,明初也的确喊了这么一声,谁知冯氏应都不应,目光掠过明初的头顶直接说道:“今天后院里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想追究,毕竟大哥过世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我这个做叔母的怎么也要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宽容一二。”
明初听到冯氏的这番话后没有作声,饶是她年纪还小,也觉察到了冯氏的来访绝对不是她嘴上说的那么“宽容”的。果然只听冯氏又道:“不过我到底也是明玉的母亲,明玉如今高烧不起,我看在眼里也痛在心里。所以今天我也不要别的,就要九娘你来给你的姐姐一个交代。”
在郝氏这一辈的娘子中,明玉排行第五,明初排行第九,明杏则仅次于明初。冯氏的一声“九娘”,指的正是明初。
“交代?”明初心底泛起困惑,“九娘不明白叔母话中的意思……”
冯氏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虽然那微笑在明初看来根本没有任何笑意,而答话的并非冯氏而是她身后一个肤色黝黑的仆妇,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娘子不记得,那就让老奴来给娘子提个醒,当时后院里的人可都瞧见了,要不是娘子你狠下心来一推,我们三娘怎么会好好的就落了水呦……”
结果这仆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氏给打断了:“放肆,娘子与夫人说话,哪轮得到你一个奴婢多嘴!更何况我家娘子明明就是被你们房里的十娘给推进了池子里,真要说起来,三娘也是被十娘连累了。”
谁知那仆妇被训斥了也面不改色,干脆一把绕到身后拧着明杏的耳朵将她拽到众人面前。明初分明瞧见明杏明明痛得眼泪直掉,却也不敢在冯氏面前哼一声。
只听那仆妇冷笑道:“赵氏,你可看好了,这都是亲眼看到我们三娘被九娘推下水池里的人证啊!”
“你胡说什么!”赵氏怒道,直直地看着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的明杏,眉头深拧,“当时到底是是谁推了谁,别人不清楚,难道十娘你也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明杏根本不敢答话,别说嫡母此刻就在这里了,就算是冯氏不在她也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啊!更何况因为明玉落了水,冯氏心里满是火气,如果此刻不让她借着由头在明初这里发作出来,那么可想而知回去后等着她的将是多么悲惨的结局。
而冯氏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夫人模样,听到赵氏的话后也只是轻轻地抬了抬唇角,眼底的冷意透过声音传了过来:“大哥大嫂如今都不在了,我这个做叔母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大嫂留下来的遗孤就这么被恶仆教坏了。”
冯氏正说着,她身后的两个身材粗壮的仆妇领会了意思当即就要上前擒住赵氏,而赵氏自然看出了她们的意图——冯氏到底还是忌惮明初身为郝氏嫡出的娘子,不敢对她直接下手,这一回显然是要拿她出气了,干脆敏捷地一转身就要避开这些人的魔爪。
“把这赵氏捆了,既然她敢教唆九娘欺负自己的亲姐姐,那给我好好教教她这郝府中的规矩。”
明明冯氏的语气再平静不过了,落在明初耳朵里,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也看出来了,叔母不好处置她便要处置她的乳母,于是挣扎着下了床,就要拦在赵氏的身前。谁知这帮仆妇也不怕伤到了明初,粗粝的手掌依旧狠狠地抓了过来。
眼见这架势根本避无可避,屋子里这么小她们再怎么逃窜也躲不开,赵氏心中不由得绝望起来,紧紧地将明初抱在自己的怀里。不管了,哪怕今天要豁出去这条老命,她也一定要护住娘子!
明初紧紧盯着那几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手,害怕地往赵氏怀里缩了缩,闭上了双眼。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口忽然传来一把少年清朗却包含了怒意沉沉的声音:“都给我让开!”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就连明初听到声音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是哥哥!如果不是冯氏等人还在这里,明初简直要欢呼起来。
随着门口人群自觉地分成两拨,郝明晖也踏进了屋子,只见十四岁的少年身量虽然并不高大,但眉宇凛然,英威不可冒犯,顿时也震慑得那些仆妇们纷纷往冯氏身后缩了缩。
冯氏虽不至于也被吓到了,但脸色也不太好看。毕竟她也明白,此刻只要有郝明晖在,她显然是没办法为女儿向明初找回公道了。索性冷冷地说道:“四郎你顾念着对妹妹的手足之情我能体谅,可你也别忘了,明玉也是你的妹妹呢。”
“正因为明玉和明初都是我的妹妹,也都是这座郝府的嫡出娘子,所以为了做到不偏不倚,叔母为什么不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后再做决断?”
冯氏听了这话面上不显,然而心头的怒意更甚,她一抬衣袖,往畏畏缩缩在一旁的明杏随意地示意了一下:“呵,这人证已经在这里了,还要我怎么查个水落石出,四郎你要是想偏袒你的同胞妹妹就直说好了,何必这么搪塞敷衍。”
“叔母这话倒让我听不懂了,”虽然明晖身为郎君,平日并没怎么理会过后院妇人这些口舌争锋之事,但是此刻面对冯氏的咄咄逼人,明晖也是寸步不让,据理力争,“如果我当真要偏袒其中一方,那就只听其中一方的说法就好了,根本不必理会另一方的说辞——这才是真正的偏袒,叔母以为呢?”
明晖这话明摆着就是在暗示冯氏只听信明杏的说辞,一心偏袒了,冯氏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神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呵,四郎果然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护多久!”
说完这话,冯氏掉头就往外走去,明杏似乎还没从这忽然反转的局面中回过神来,就被身旁的仆妇拖出了门外。她惶恐地回头看了明初一眼,不明白冯氏为什么就这么青依放弃了,但下一瞬就被用力一拽,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眼见冯氏等人走了,明初这才从赵氏的怀中出来,跑到郝明晖的身前,高兴地说:“幸好哥哥及时回来了,不然我和阿赵都要吓死了!”
郝明晖含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这话不仅是在问刚刚和冯氏的对峙中她有没有吃亏,更是在问落入水池后,她有没有撞到或磕到哪儿了。
明初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有,那池子浅得很,虽然水有些凉,但阿赵已经让我喝过姜汤了。”说着,明初皱了皱颜色浅淡却如柳叶细长的眉毛,似是又回想到了姜汤辣的近乎呛嗓子的味道。
这时赵氏也上前来,她虽然高兴明晖将冯氏赶走了,却也担心这样的举动会不会让他们在郝府中的日子更加艰难。明晖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宽慰道:“我和明初怎么说也是这府里的嫡出郎君与娘子,他们终归还是不敢做得太过分。”
赵氏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放不下,而明初也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在府里的遭遇,以及今天在落水之前就被明玉明杏那么敌视的场景,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我们以后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自打明初有记忆以来,她就是随着父母兄长一同居住在地处南方的滁州,从未来过太原。直到去年父亲病逝,明晖不得不带着年幼的明初,亲自扶灵回到了太原祖宅,明初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才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
但是她可以告诉明晖,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家吗?
而明初这么浅显的心思明晖又怎么会猜不到呢,事实上,当他意识到郝府里究竟是怎么看待他和明初的后,他便当即修书一封,寄给了远在安陆的外祖父许绍。只不过在许家还没有来人之前,他不能贸然就与郝府起太大的冲突,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才行。
所以明徽轻轻揽过明初单薄稚嫩的身子,也许他的肩膀还不够宽阔有力,但至少他可以为自己的妹妹遮风挡雨。
“明初,你放心,有哥哥在,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这里的人欺负了你。”
“嗯!”清亮的声音落在屋子里,明初心头的担忧与不安随即一扫而空。就算明玉和明杏的态度很不好,冯氏也不喜欢她,不过只要有哥哥在她的身边,那就什么都是不值得忧虑的。
就在明晖话音刚落的这天晚上,郝隆善再次将这个孙子召到了自己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