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玄武门之变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继圣人将秦王李世民封为太子之后，又下诏决意退下皇位，传位于李世民。
就这样，大唐王朝从此迈入第二位皇帝治理的阶段。等到第二年元日，李世民下诏正式改年号为贞观，这一年便是贞观元年。
入了新年后没多久，尚书右仆射封德彝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还没熬到夏天过完，就撒手人寰了。
一时间，整个密国公府上人来人往，都是前来悼念的官员，就连李世民派来的内侍都跑了好几趟，传达了圣人表示哀悼的旨意。
庞卿恽自然也在哀悼的百官之列，只不过因为他同封氏有婚约的缘故，封德彝的长子封言道特地找了他到书房里，和他详谈了一番。
“圣人之前曾为你和二妹许过婚，本来父亲是想好了的，就定在今年秋天举行婚礼，谁知道……唉！”一身斩衰孝服的封言道半是无奈半是伤心地说道。
而庞卿恽闻言自然是宽慰起来：“密国公这一去，连圣人都是伤心不已，更何况身为人子呢？只要婚约还在，那么不过是等一等的事情，但人伦孝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见庞卿恽如此善解人意，封言道顿觉轻松许多，正要再同他说上几句，外面伺候的下人却扣响了房门。
“进来吧！”
得了允许的奴婢推开门，奉上一封书信：“主子，这是刚刚唐县丞送来的，说是写给司空的祭文。”
封德彝身故后，李世民特地将他追赠为正一品的司空，也算是一种身后的哀荣了。
封言道接过信函，也没有拆开，而是问道：“唐县丞有心了，你们可有好好谢过他？”
得了侍女肯定的答复后，封言道这才将她挥退了。庞卿恽见状便道：“既然刺史这里还有事情，那么卿恽便先告退了。”
封言道也客套了两句，便让下人送他离开了。
庞卿恽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却在回忆着刚刚那侍女所说的“唐县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莫非是他？
这么想着，庞卿恽也没有耽搁，一从密国公府出来就立即往万泉县的官府而去。
虽然今天为了悼丧，庞卿恽也没有身穿官服，但至少能证明自己身份和地位的银饰鱼袋还在身上，所以进了府衙后一路畅通无阻地就找到了县丞唐临。
“唐县丞，许久不见了。”
原本在抄录着书卷的唐临，听到这把声音抬起头来，见是面上含笑的庞卿恽，随即又低下了脑袋：“最多也就一年的时间没见而已，也谈得上是‘许久’？”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话语，庞卿恽笑了笑，不以为意。
“我原以为你从东宫离开后，就不会想再留在这里了。”
这一回唐临头都没抬就直接说道：“我侍奉的是整个大唐王朝，而并非某个人。所以离开了东宫还会出现在别的地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的确如此。”庞卿恽颔了颔首，似是赞同道，不过随即话锋一转，“你来此处才一年的时间，就将案卷理得清清楚楚。听说先前春雨时节，你还为了能让牢里的囚犯回去耕种田地，不惜与县令争执了一番……我曾听圣人说过，‘为国之要，在于刑法，法急则人残，法宽则失罪’，如今你有这等才能却只能委屈在这座小小的府衙里，岂不是太可惜了？”
坐在长案后的唐临，早在庞卿恽提到前段时间他与囚犯的约定后，就搁下了手中的笔。如果他没料错的话，庞卿恽忽然来这里说上这么一段话，显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他做，否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连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够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庞将军不妨直说吧，你突然大驾光临，到底想要唐某做什么？”
然而庞卿恽似是没有察觉到唐临的不耐烦般，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并非想要县丞做什么，只是想向县丞打听一个人而已。”
打听一个人？唐临闻言眉峰微蹙，随即又散开了，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讥讽，还能打听谁，想来无非就是已故太子罢了。
作为曾在东宫出任过右卫率府铠曹参军的唐临，自打李建成身死后，几乎不止一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虽然很多人只是在听说他曾经在东宫任职过后，便露出一副恍然或鄙夷的神情，也没有多打听什么。
“如果将军是想知道关于废太子的事情，我能告诉你的并不多，将军还请回吧！”
说完这话，唐临就要抬手送客，然而庞卿恽却轻轻摇了摇头：“谁说我要问的是关于废太子的事了。”
唐临一怔，他没想到庞卿恽想要问的居然不是李建成的事，下意识地就追问道：“那你想打听的是谁？”
只见庞卿恽微微一笑，唐临一眼不错地盯着他吐出一个名字：“封德彝。”
一天的东奔西跑，等到庞卿恽终于回宫时，已经快要到宫门落锁的时候了。不过也是巧，就在庞卿恽往显德殿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明初带着一群宫人刚从显德殿离开。
看到自己已经刻意回避了快一年的身影，明初一愣之后，随即垂下了眼帘，领着身后的宫人们向他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庞将军！”
庞卿恽抬起手来，声音平稳地说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明初得了吩咐便带着众人侧身立在一旁，等着庞卿恽先过去。
庞卿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起来他们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好好见过面了，一年过去了，明初显然又长高了些，眉眼也越发出落得清丽秀美，只是他有心和她单独说几句，然而明初却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一个。
没有办法，庞卿恽不走，她们只能站着不动，但他总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不离开吧！无奈之下，庞卿恽只得提步往前走去。
眼见庞卿恽终于肯离开了，明初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她不是没看出来庞卿恽想和她说话的样子，只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即便那桩婚事不是他自愿的，可到底是圣人金口玉言亲自定下，想反悔，那是要赔上身家乃至性命的事啊！
所以就算庞卿恽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可她却是不愿的。所以如今两人之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明初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谁知见到卫氏后，卫氏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异样：“你这是见到谁了，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有这么明显吗？”
看出了明初有些郁闷的样子，卫氏轻笑一声：“比以前好多了，不过还是有要学的地方。”
卫氏犹记得明初刚来府里时，自以为谨慎小心，实则什么心情都写在了脸上。如今也算是进步不小了，至少她已经在有意识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两人正说着，盈西忽然前来禀报，说是陇西夫人刘娘子求见。
明初闻言不由得和卫氏对视了一眼，自打那次大王将刘娘子送出宫安置后，她还以为刘娘子会一直这么安分下去，谁知圣人登基了还没多久，她就按捺不住了。
好在卫氏一向稳重，听说刘娘子要见自己，先问了盈西：“陇西夫人何不直接去面见圣人，怎么会想起来要上我这儿来？”
这话倒也没问错，毕竟以刘娘子一贯瞧不上卫氏的心性，除非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然她是不会愿意来见卫氏的。
果然，只听盈西答道：“奴婢听说陇西夫人先去求见了圣人，但是圣人忙于朝政，根本没有时间召见她。后来陇西夫人就想求见皇后，只是尚宫您也知道，皇后刚生下十六娘没多久，圣人早就说过了，不许任何人轻易打扰到皇后休息，最后也就没见成。”
所以屡屡碰壁后，刘娘子也就只能来找卫氏了，明初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了一句。卫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她涵养素来很好，闻言也没有任何的不耐，而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对盈西道：“既然如此，那便请陇西夫人进来吧。”
盈西应了，连忙将刘娘子一路引了进来。刘娘子也是几年没进过宫了，这会儿难得进宫一趟，眼神四处瞟着，想要将这座宫室打量个彻底。
等到她一见到卫氏，几乎是一下子就抱怨起来：“祯娘你都不知道，我在修德坊等了好久，就是等不到二郎给我册封的诏书，你说说，该不会是二郎忙得给忘了吧！”
明初闻言简直无语至极，如果圣人当真有心将刘娘子由郡夫人晋封为国夫人，那么都不必刘娘子自己来讨要，圣人直接就给了。要知道圣人从来都不吝啬这些赏赐，当然前提是他要封的都是他在乎的人。
而如今圣人登基后，刘娘子的诰命却依旧维持在原来的丝毫不变，很明显是圣人对刘娘子当年的所作所为还没消气呢！
不过明初在这边想着，卫氏还是耐着性子宽慰起来：“夫人您也知道圣人新登基不久，朝中事情太多，一一处理还来不及，这封号也只能先等上一等了。”
“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都等了一年了，还没等到！”刘娘子闻言十分不满，觉得卫氏不过是拿话来敷衍自己，立即追着卫氏，要她帮自己去提醒李世民，该给她这个既有功劳又有苦劳的乳媪好好封赏一下。
卫氏只当自己没有看到明初在刘娘子身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含笑承诺了刘娘子，只要圣人一得了空，她就会立刻提醒圣人别忘了将自己的乳媪也封一封。
好不容易得了卫氏的这番保证，刘娘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尚宫，难道您真的要帮陇西夫人去跟圣人说这事？”明初这边刚将门重新掩好，就赶紧问道。
卫氏笑了笑：“圣人自己都没有提过这事，显然就是不想这么进封陇西夫人，所以我又怎么会去刻意提圣人根本不想做的事呢？”
明初瞬间恍然：“所以您刚才不过是敷衍陇西夫人的，好让她不要一直在这儿纠缠不休的对吧！”
这一回卫氏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刚刚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教你不要喜怒形于色，你还敢在陇西夫人身后做鬼脸。”
明初吐了吐舌头，她也是实在不耐烦应付刘娘子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嘛！
“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不小心被人拿住了话柄，可就有的你倒霉了。”卫氏也真是苦口婆心了，奈何明初总是有办法化解掉这种教诲：“不是还有尚宫您吗！”
被明初抱住胳膊的卫氏，见状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叹了口气：“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