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离开皇宫，这是明初眼下最渴望的事情，没想到长孙氏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事，明初简直就要喜出望外了。
就在她正打算欢喜地应下来时，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听声音似乎是花桐、盈西她们刚从显德殿过来：“……你们看到了吗，没想到殿下为庞将军赐婚后，庞将军乐得连谢恩都忘了呢！”
“我看呀，一定是庞将军之前就听说过封家娘子的美名，所以才会高兴得都忘形了……”
“好了好了，都小声点，小心声音传到殿上让人听见了就不好了！”见花桐和盈西说得越来越随意，松月连忙出声提醒到，然而已经迟了。
她们几人还没踏进丽正殿里，就听见卫氏淡淡道：“大殿之外，什么时候可以如此喧哗了？”
一句话把花桐等人说得脸上通红，赶紧上前道歉。卫氏倒也不为难她们，只叫她们回去将宫规抄写十遍。
等卫氏三言两句处理好此事后，长孙氏又重新看向明初：“明初，刚刚我说的你应该都明白了，那你自己的意思是什么呢？”
听到长孙氏的问题，明初的身子一瞬间几乎不可察觉地晃了晃，眼尖的卫氏一下子就留意到了，不由得眉间微锁。
如果卫氏此时能离得更近一下，就会发现在花桐等人的话语传进大殿后，明初脸上原本的羞涩与血色，刹那间褪得是干干净净。
明初觉得以自己此刻的状态根本说不出话来，然而为了不让长孙氏觉得困惑，明初努力张开口，艰难地回答道：“……奴婢谢过太子妃的美意，但奴婢只愿一心侍奉在太子妃身侧，并没有离开皇宫的想法，还请太子妃成全。”
如果……如果长孙氏的问话能再早一点，如果不要让她听到花桐她们的话，如果庞卿恽从来没有和她遇见过，那么她此时此刻是不是就能轻松一些？
眼眶里热乎乎的液体滚了又滚，明初咬紧牙关硬是没让它们洒落在当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庞卿恽会忽然被赐了婚，但金口玉言，就算庞卿恽想拒绝，也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只不过就隔了那么一瞬啊，她与庞卿恽之间就已如银河两岸，从此可望而不可及。但明初除了认命，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而长孙氏似乎没料到明初会这么干脆地拒绝离开皇宫的建议，不由得有些惊讶，但她也不想勉强明初，于是微微颔了颔首：“既然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看来履行也是襄王有意却遇上了神女无情呢。不过长孙氏遗憾归遗憾，却也不至于非要强行将二人凑成一对，想了想又道：“不过有功需赏，只是既然你不愿出宫，那么我便将你任命为尚宫局的司记，掌后宫书记吧。”
虽然眼下长孙氏还只是太子妃的身份，但如今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俨然已经今非昔比，尤其是后宫里，再也不是万贵妃、尹德妃等人可以一手遮天胡作非为的地方了。
所以后宫六尚局里缺少的一些职位，或是需要重现选择更合适的宫人填补上去的位子，卫氏这两天已经都查清楚上报给了长孙氏。所以这会儿长孙氏才会直接将明初任命为尚宫局里的一名女官。
“奴婢谢过太子妃恩典！”既然出宫无望，那么留在宫里继续侍奉在长孙氏和卫氏的身边，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吧。明初轻轻扯动一下唇角，却发现自己眼下，竟连一丝笑意都没法挤出来。
见明初这里已经安排妥当了，长孙氏又看向卫氏：“祯娘，我记得你在宫外还有个侄子，曾经四科及第，不知道他现在可有了安排？”
卫氏闻言行了一礼，答道：“回太子妃的话，德规，也就是奴婢的侄儿，现在还没有出仕任何人呢。”
“既然如此，承乾身边如今也需要一些可靠的人跟着，等过些日子朝中局势再稳定些，我便请太子进行安排吧。”
能够侍奉在未来的储君李承乾身边，这已然是莫大的恩宠了，卫氏自是欢喜不已。要知道她出身的卫氏虽说往前数个三五代，自是个个身份不凡，无论是在哪一朝都称得上是达官权贵了，然而这一切已经随着隋朝的覆灭而终结——她的父亲因为执意效忠隋朝，在李渊攻入长安建立唐朝后没过多久，就因病逝世了。
虽说卫氏一族还不至于因此一下子就败落个彻底，但她的几个兄弟显然就此仕途很是不顺，如果不是她在宫里还能有几分体面，这次宫中生变，她又出了力，恐怕侄子卫德规怎么也轮不上侍奉李承乾的美差。
所以听到长孙氏的话后，卫氏深深行了一礼：“奴婢这里先代德规谢过太子妃恩典！”
随着李世民正式入主东宫，朝政也重新开始步入正轨，明初越发得忙碌起来。
以往她只是跟在卫氏身边，处理的多半是一些杂事罢了，如今她身为正式上任的司记，担负起的职责显然要比以往更多更繁重。不过好在以前她也曾在尚宫局里待过，虽然已经有不少年头未接触过这些事情了，但在磨合了一些日子后，很快便上手了。
事实上明初正巴不得让自己忙起来才好呢，这样一来，她就不必每天早早回到自己的屋子，要么对着明灭不定的烛芯出神，要么就是免不了回想起和庞卿恽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难免伤心起来。
宫里的事务虽然繁杂，不过真正让明初觉得为难的是，自打她在这次的玄武门之变中立下了功劳，再加上眼看着长孙氏越发地看重她，后宫里渐渐的也有些人会来讨好她，各种曲意恭维逢迎，为的不过是想多为自己再谋取些好处罢了。
就在明初为了应付这些人情而有些焦头烂额之际，早已从掌宾升任为司宾的元思珍忽然前来尚宫局找到了她。
“什么，阿蕤生病了？”一听到元思珍带来的消息，原本与好友久别重逢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
元思珍点了点头：“不过我不太清楚情况到底如何，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托了宫人传了消息出来，可能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只让人和我说了一声。”
因为前些日子的变乱，废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均丧命于玄武门，按照圣人的旨意，他们府中的女眷也一律按照谋反案主谋家属的待遇来处置。就明初所知道的而言，齐王府中所有的财物都被圣人赏赐给了尉迟敬德将军，而原本居住在东宫和武德殿里的两府女眷，也随即被送进掖庭宫里幽禁起来。
胡蕤作为李元吉的小妾，自然也不例外，跟着王妃杨氏等人一同进了掖庭宫。
明初一想到胡蕤现在在掖庭宫里生死不知，心中十分焦急：“我们去看看阿蕤吧，不管她到底病得严不严重，既然她会想法设法传递消息出来，那显然情况不是太好。”
原本明初以为自己一提出这个建议，就能立刻得到元思珍的响应，谁知元思珍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后，却道：“明初，我知道你和阿蕤的感情一直都不错，不过眼下你这才当上尚宫局的司记——虽然你是直接一步就得到了这个位置，但我在这宫里也待了这么多年，是再明白不过了，想要以宫人的身份走到这一步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明初并不笨，她很快就听出了元思珍话中没有明说的意思，就是如今她们也算是后宫六品的女官了，地位不高却也不低，总归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若是因为探望一个掖庭罪妇而遭了责罚，那就得不偿失了。
事实上如果换做是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话，明初可能自己也会如元思珍这般去权衡考量。可是，那个人是胡蕤啊，是从太原开始，就和她们一起被掠卖人带走，一起被解救，又一起从晋阳宫到长安皇宫的胡蕤啊！
就算后来她们很难再相见，但是明初还是一如既往地珍视着彼此的感情，她也一直相信着，她们三个人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和不得相见而淡去的。所以这会儿元思珍因为顾忌自己的地位而不愿去探望身份尴尬的胡蕤，明初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失望。
她暗暗叹息一声，也许在元思珍眼里，这些年的宫廷生涯教会她的更多的是如何保住自己能拥有的东西吧！所以才会在面对旧日的情谊和现有的地位时，选择了后者。
这能怪她吗？明初暗忖，她不知道元思珍这些年到底在后宫里经历了什么，但是她既然能凭借一己之力，不断地从一名普通宫人一步步登上有品轶的女官之位，显然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想到这里，明初勉强扯出一缕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思珍，当初我还在秦王府的时候，正是阿蕤冒着危险前来给我报信，秦王府这才不至于陷入被动的境地……所以哪怕只是为了报答阿蕤当初对我的恩情，我也要去看看她。”
这样的回答几乎是在元思珍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听到后也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我猜到了你会这么做，不过我听说你很得太子妃的欣赏，所以只要小心一点，别闹出什么大事来，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直到最后，元思珍依旧没有说要和明初一起去看望胡蕤，明初自然也没有强求。
只是看着元思珍远去的身影，明初不禁有些茫然起来，到底是元思珍变了，还是她太执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