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是二哥！”李元亨看清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人，正是他最怕的一个兄长秦王李世民，顿时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了，“没、没干什么……”
“把你的东西收起来，那是我弘义宫的宫人，还轮不到你来欺负。”这个八弟被他的生母教得已经有些无法无天了，不过李世民素来不爱管父亲后宫的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今天李元亨已经欺负到了自己宫人头上，他才懒得搭理他呢。
“是……我知道了。”一看到李世民出现在自己面前，李元亨就知道自己玩不成了，只得蔫蔫地捡起地上的弹弓，往回走去。
而宫门处，庞卿恽收回自己的目光，一路从明初的肩上往手臂上扫过，只见原本清爽的松花色宫装上，已经到处可见划破的痕迹和污渍了，显然刚才没少被李元亨的弹弓给打到。
庞卿恽的眼底忍不住泛起一丝心疼，然而此时此地并非他与明初说话的好时机，只得深深看了一眼明初往宫外走去的身影，又跟着李世民的脚步向甘露殿走去。
回到弘义宫后，明初将已经破损的衣物换了下来，又自己在腹部和手臂、肩上上了药。没想到不过像往常一样进个宫，就换了一身伤回来。
等她一切处理妥当后，屋门却被敲响了。
“明初，是我。”
本来已经打算上前开门的明初，却在听到庞卿恽的声音后反而犹豫起来。而门外的庞卿恽似是料到了明初的反应，又说了一句：“我看到你受伤了，给你带了散血膏。”
虽然明初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告诉他，自己已经上过药了，但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开了门。
庞卿恽很自然地踏进屋子，将手中的一瓶膏药递给明初：“这药可以活血散瘀，用的时候记得在受伤的地方揉一揉。”
“多谢，”明初接过药，想了想，又道，“你都看到了？”当时她和梅如慌慌张张地跑到宫门，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看到了多少。
听到明初提起她自己受伤的事，庞卿恽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并没有看到李元亨是怎么欺负明初的，但是瞧着明初那时候的样子，也不难猜到：“酆王向来被圣人和德妃宠惯了，平时最喜欢在后宫里欺负宫人们，他年纪又小，下手没个轻重……”所以这个亏明初也只能暂时忍耐下来，不过庞卿恽已经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笔账，日子还长，总有让他还回来的时候。
简单说了两句，庞卿恽看向一直不大肯抬头直视他的明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今天圣人下了旨意，让大王前往并州防御突厥。”
明初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突厥最近又兵犯中原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不过已经严重要又要出兵了吗？而且听庞卿恽这么一说，他这也是要跟着去并州？
庞卿恽看出了明初眼底的疑问，点了点头：“是啊，所以今天大王带我们进宫，为的就是商讨如何防备突厥的事情。”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明初一听他果然要离开，立即追问道，不过见庞卿恽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就知道这话题显然不适合再说下去了。
而明初这副沮丧的神色被庞卿恽一一收在眼底，庞卿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现在不说清楚的话，恐怕日后就更难有机会了。于是干脆执起明初拿着散血膏的那只手，忽然问道：“明初，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压根没料到庞卿恽会单刀直入地问这么一个直接的问题，明初惊讶地看着他，但是下一瞬，她便转开了自己的视线，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结果却发现握住她的那只大掌，是如此坚定有力。
“怎么会，是庞将军想多了……”
然而这一次庞卿恽却丝毫不给她躲闪开的机会：“你以前从来不会叫我庞将军。”
明初不禁哑然，而庞卿恽又随即平静地说道：“明初，我从来不想勉强你做什么，因为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庞卿恽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松开他握着那只柔荑的大掌：“所以如果你觉得，我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为难了，只要你说一句，那么从今往后，我都会不再在你的面前出现。”
随着手背上温热的感觉褪去，明初下意识地就想伸出另一只手留住这份温度，只是她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她自以为的保持距离，不过是一种逃避而已。
“明初，只要你一句话，庞卿恽此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平稳而冷静的声音钻进明初耳里，却要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统统搅乱。
明明那次卫氏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了，她以为彼此之间只有兄妹之谊，但实际上庞卿恽很可能对她怀抱了更多不同的情感，而此时此刻庞卿恽明当着她的面确表示，自己日后可以不再接近她，不给她徒增烦恼，这本该是让她觉得解脱了的事情呀，为什么她反而犹豫不决起来了呢？
“我……”明初嗫喏着，她觉得自己都不敢看庞卿恽的眼睛，生怕自己看到的是一片心碎和失望。
然而庞卿恽自己却很清楚，他现在眼底一定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虽然他的心中此刻有炽热的情感在巨浪滔天，但是至少表面的平静，他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的——只是庞卿恽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明初真的说出了将他打入地狱的那句话，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至少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而明初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知道按照宫里的规矩和卫氏的劝说，她都应该顺着庞卿恽的话答应下来，但是，但是！她说不出来……
“吧嗒”“吧嗒”，晶莹的珠子搭在白瓷瓶的身上，很快又碎落无踪。
当明初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抬起视线看向庞卿恽的时候，两行清泪已然从她的面颊上潸然而下。
“对不起……”
哽咽着的道歉声传进庞卿恽的耳畔，他听懂了明初的意思，但唇瓣动了动，他发现自己居然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明初忽然抬手抹开了脸上的泪水，直直迎向庞卿恽的目光：“对不起，卿恽哥哥……以前我一直都以为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照顾我，还那么费心地帮我找哥哥，是因为你把我当做了妹妹来看待……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轻轻的抽噎过后，明初又继续道：“你说得对，这些日子我是一直在逃避，不想见你。”只是直到现在，她才了悟，原来她逃避的根本不是庞卿恽对她怀有别样的情感这件事，而是她自己对庞卿恽真正的感情是什么。
“……如果不是今天你告诉我，若是我一旦做出了选择，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恐怕，我恐怕……到现在还不敢承认自己其实也是喜欢你的。”
明亮而又无畏的目光对上那双神采重新焕发出来的眼眸，明初坦然而又勇敢地说道：“所以卿恽哥哥，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躲着不见庞卿恽了，就算现在她因为宫人的身份无法随意离开宫廷，可她相信，只要她和庞卿恽之间彼此都怀着同样的情感，那么无论她能不能离开这里都是一样的。
“明初，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有多兴奋！”几乎是颤抖着手，庞卿恽将面前娇小的人儿拥抱进自己怀里，却又不敢怎么用力抱紧。
那种怀抱着珍宝却不知如何安放是好的感觉，正是庞卿恽此时此刻的心情的真实写照。
“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到怎么才能离开皇宫……”明初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庞卿恽的怀里传了出来，毕竟当初她执意来长安城的时候，为的就是在这里等哥哥出现，然后才会想到如何离开宫廷。只是如今看来，这计划似乎要变一变了。
庞卿恽轻轻捧着明初的小脸，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指腹将她眼角残留的泪珠轻柔地拭去：“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来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话倒不是庞卿恽为了拿来安慰明初随口说的，而是有先例可言的。
早在李唐草创之际，李渊为了收拢民心，特地下令将刚从隋炀帝手中接管过来的后宫释放一部分宫人出宫。
所以最重要的是明初得先有离开皇宫的意愿，那么办法总归是会有的。庞卿恽静静地怀抱着明初，只觉得这一刻的宁静，他必然能铭记一生。
短暂的相聚后，便是漫长的分离。虽然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奉李渊的命令，分别前往幽州和并州准备防御突厥的工事了，但是宫里的争斗并没有随着两位正主的离开而停歇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不，明初不过是像往常一样跟着李承乾、李泰前去国子监，谁知课还没开始上呢，两位小郎君就和太子膝下的河东王、齐王府上的渔阳王打了起来。
“唔……好痛！”李承乾咧着嘴喊着，乳母李氏捧着他的胳膊，无奈地劝道：“大王您先忍忍，这散血膏的效果是最好的，让奴婢给您把淤血揉散了，后面才能好得快啊！”
一旁的明初见机又赶紧拧了热乎乎的帕子递过去，让李氏在李承乾抹了膏药的胳膊上敷起来。
“哼，大哥好笨，打得一点都不够重，我看承德他们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大哥的重呢！”比起额角和手臂上不是擦伤就是淤青的李承乾，李泰倒是完好无损，这会儿正嫌弃自己的兄长呢。
李承乾一听李泰这么说自己，当然不服气了：“青雀你才笨呢，你想想，要是李承德他们跑去告状，到时候祖父看到我脸上的伤，再看到李承德他们根本没受什么伤的样子，你说祖父会觉得谁受欺负了？”
眼瞅着李泰一下子被自己问得说不出话来，李承乾又得意道：“哼，现在知道我比你聪明了吧！”
李泰不肯说话了，鼓着气坐在一旁，明初听了却觉得好笑：“大王能想到这一点，确实很厉害呀！”毕竟当时几个小郎君扭打在一起，她急着护住自己府上的两个郎君，倒没想到要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而李承乾一听明初的话，觉得这是在赞扬自己，不由得把老底都抖了出来：“嘻嘻，这些还是庞将军之前教我的。”
明初闻言一愣，这事怎么还和庞卿恽有关系了？
只听李承乾接着说道：“上一回我和李承德打架后，庞将军就告诉我，打架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留下证据。”所以这一次他按照庞卿恽教的，专门挑不会出现伤痕的地方对李承德和李承鸾那两个家伙下手，没想到果然起作用了……
“嘶，好痛痛痛——”也许是笑得太得意忘形了，一下子牵动了伤口，李承乾又叫了起来。
李氏只得上前为他用热水浸过的帕子再敷一遍：“大王您小心点，这才刚上过的药。”说着，李氏又看向卫氏，“不过今天我看河东王和渔阳王后来被打得都快哭了，太子妃和齐王妃那里会不会到圣人面前告上一状？”毕竟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别担心，秦王府已经相当退让了，如果东宫或齐王府那里当真要拿这事做文章，这次我必然不会相让。”
就在李氏说着心中的担忧时，王妃长孙氏带着兰芝、梅如等人迈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