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在外滩边做了一个晚上,她一脸淡漠地看着头顶的星空,脑海中反复掠过的都是刚才和杜笙的对话。她多么希望杜笙可以体谅自己,而不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她想要让更多人的人都听到自己的歌声,难道这真的是错误的吗。可一想到要她放弃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比赛名次,她真的……好不甘心。
仙乐斯的总决赛一共只有十二人,她走到这一步背后付出了多少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
头顶的夜色愈加浓烈,阿阮坐在岸边,听着远处传来的黄浦江潮水声,她总算让自己觉得清醒了一些。夜色渐深,天气已经变得十分寒凉。上海的冬天总是夹带着无数的湿冷,夜风吹来似乎要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阿阮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正打算站起身回家去,可她才刚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就见前方站着一道修长笔直的身影。
杜笙穿着西装,站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在上海滩的这一年时间让他成熟了不少。连带着气质都沉淀了许多,他不再是老京城内那个只知遛鸟玩玉的纨绔子弟。他的下巴长出了点点胡茬,眼神亦变得深邃复杂,终于成了大人。
阿阮心底一软,双眼忍不住泛了红,杜笙则快步走到了阿阮面前,才停下。他重重地将阿阮抱在怀中,看着远方声音沙哑地说道:“阿阮,不准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阿阮紧紧回抱着她:“好,我不会。夫君,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会和你相伴一生,直到死亡为止。”
杜笙闭上眼,阿阮身上的甘菊香让他感到舒心和平静。他抱着阿阮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转而和阿阮一起坐在月下,看着前方黑如画幕的黄浦江面。杜笙说道:“我知你喜欢唱歌,我亦不该因一己之私,就限制你的人生。阿阮,我只是太害怕。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
阿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夫君是在害怕什么?”
杜笙侧头看着阿阮,笑了起来。他伸手缓缓抚摸上阿阮的头发,抚摸着她的小耳朵,说道:“我怕你变得太过光芒闪耀,怕所有人都发现你的美丽,更怕你变得那么优秀之后,”他垂下眼眸,声音带着强烈的落寞,“你我会渐行渐远……”
阿阮立刻抓住杜笙的手,生气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看待你我的感情?我们经历这么多的故事,怎会如此轻易的就分开!”
杜笙顺势又将阿阮紧拥在怀:“你说的对,是我太狭隘,竟然如此怀疑你我的感情。”不等阿阮说话,杜笙又说,“你既当真喜欢这个,阿阮,我会倾尽一切来帮助你。让你成为上海滩最让人瞩目的歌手。”
*
十日后,仙乐斯歌唱比赛决赛现场。
此时的仙乐斯内已站满了人。男女皆有之,都是来为自己喜欢的歌手捧场的。这次的十二位歌手,便是要争取下一轮晋级的六个名额,十分激烈。
阿阮初到仙乐斯,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山人海时,尚且还回不过神来。她根本没料到这次决赛会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之前仙乐斯歌手比赛的负责人金总倒是和她联系过,说是比赛时每个晋级选手演唱的曲子,仙乐斯都投放到了电台,通过收音机让全上海的人都能听到。
她只当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推广,可没想到竟然效果这么好,有这么多人跑来仙乐斯关注这次的决赛角逐。
特别是阿阮还在台下看到了有歌迷竟然举着她名字的牌子,在为她喝彩时,阿阮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激情澎湃,原来被人记住的感觉,是这么的特殊。让她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而不是她做的一场美梦。
这次总决赛仙乐斯相当看重,不但给每个选手都配了最好的化妆师,还有最顶级的乐队,务必要让每个人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阿阮选择的曲子正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名为《玫瑰玫瑰我爱你》,搭配她今天的玫红色旗袍,和高高的马尾,整个人都耀眼得像是一束光。这首曲子她在家中练习了许久,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发挥的这么好。
闪耀的灯光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浑身都放佛映照上了一层迷人又氤氲的光。她在舞台上忘我的唱歌,身体跟着旋律微微摆动,她的目光和台下站在人群中的杜笙相触碰,她看得到他眼中带着浓重爱意的视线,她也在对着他愉快的歌唱。
她在大声得唱着她和他之间的爱情,这一刻是她成为歌手以来,最幸福的瞬间。
而她的明艳动人也打动了所有人,整个仙乐斯内的观众和乐队,都在为她疯狂。
第二日,这一幕阿阮笑容明媚高声唱歌的瞬间,成了上海日报的头版头条,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这次仙乐斯最美歌手的比赛中,成了最闪耀的焦点,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上海滩的人都在讨论这个艺名名叫阮阮的女子。
日报送到阿阮家中时,阿阮正在和祖母与杜笙一起吃早餐。祖母便是有每日看报的习惯。她一打开报纸,一眼就看到占据了大半封面的阿阮照片,她愣怔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火。
祖母重重将报纸锤在照片上,厉声质问阿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阮从未见祖母生过这么大的气,她正待纠结于应该怎么和祖母解释,可杜笙已经对阿阮使了个眼色,让阿阮回房间去,自己则亲自在楼下和祖母解释了许久。
阿阮不知道杜笙究竟是怎么让祖母想通的,只是接下去的几天内,祖母始终都不愿意给阿阮好脸色看。仿佛阿阮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祖母被封建社会洗脑了这么久,自是接受不了女人在外头抛头露面的。阿阮对祖母的态度其实相当能理解。可她也会愈加努力的证明自己,让祖母明白她一定可以成为最当红的歌手,让祖母以她为荣。
转眼便是下一次的晋级赛。这一次阿阮选择的是一首十分深情优雅的《夜来香》,同样是迷人的装扮和华丽的旗袍,这一次她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从十六晋八开始,紧接着便是八进六,六进四,四进三,直到选出冠亚军为止。而赛事越到后面,关注度便越高。除了阿阮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名为白月的歌手亦是吸引足了众人视线。白月和阿阮不同,白月十分妖娆性感,每次穿的衣服也都是十分的大胆前卫,裙摆不但开叉到大腿,就连胸前都十分清凉,每次都会露出一大片的白花花胸脯,引人遐思。
而毫不意外的,到了最后便是阿阮和白月两个人在角逐冠军之位。
冠军决赛前几日,阿阮一直在苦心准备自己的千辛万苦挑选的歌曲《何日君再来》,可她却没有料到,白月竟然会来找她。
白月约她去了法租界的一家咖啡厅内。她坐在阿阮的对面,抽着烟。烟雾缭绕里,白月那张妖娆到极致的脸蛋上尽是风流的笑意,看着阿阮的目光仿当着满满的探究和嘲笑。
她穿着黑色的大衣,里头是暗红色的紧身毛衣,将身体曲线勾勒得格外漂亮。头上戴着一顶暗紫色的网纱帽,将她的下颌骨以及那张樱桃小嘴衬托得格外漂亮。这个女人时刻都知道要管理自己的容貌,活得十分精致。
白月又抽了一口烟,伸手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灰,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阮阮,你果然十分漂亮。”
阿阮摸不准白月为什么要来看自己,只是呛鼻的烟味让阿阮觉得很不舒服。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说道:“白月小姐找我是有事吗?”
白月说道:“这次的歌手比赛,冠军早已内定了。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再来比试,否则你也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阿阮皱眉说道:“白月小姐何出此言?我相信仙乐斯会公平公正,现在比赛还没开始,不可能做出冠军内定的这种脏事。”
白月说道:“行了,你还跟我装什么?能走到我们这一步的,谁的背后没财阀支撑?若是没有财阀帮我们支持晋级,花钱向仙乐斯买一部分的评委支持的话,你我又如何能走到今天。”
阿阮被白月的话给震惊了,她久久地看着她,才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白月见阿阮脸色惨白,亦愣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阿阮,说道:“难道你以为你能晋级,都是靠的自己的努力吗?这么大的赛事,有唱功的姑娘那么多,阮阮,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能晋级的偏偏是你和我呢?”
阿阮的脸色惨白,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捏着袖口,紧到指关节都发了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每一次晋级,都是因为有人给仙乐斯送钱了吗?”
白月得意地说道:“自然。一直支持我的是我的苏郎。苏郎在上海滩做刺绣生意,已垄断了整个上海滩的丝绸市场。这次多亏了他在帮我打点上下,我才能走到今天。”说及此,十分怀疑又疑惑地看着阿阮,“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阿阮喃喃道:“我……我……”
白月眯起了眼:“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呵,我倒是小瞧了你,原来你果真是个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不等阿阮说话,白月又说道:“我倒是十分欢喜你的歌声,只是可惜了,这次的决赛你已经没有机会。苏郎已向仙乐斯赞助了五万大洋,在黄浦江边再建立一所仙乐斯分会场,而我,会是仙乐斯分会场的当家花旦。”说及此,白月昂着下巴,看上去骄傲又自负,就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白天鹅,“所以,抱歉,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不过你若是愿意,我也愿意在分会场给你一口饭吃,让你做个小歌手也是可以的。”
说完这些话,白月这才握着小小的手提包,扭着腰肢走远了。可阿阮却依旧傻傻得坐在原地,耳边反复回荡着的,都是白月方才所说的财阀支持的话。
她的耳边突然就回想起那个晚上,杜笙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阿阮,我会倾尽一切来帮助你。让你成为上海滩最让人瞩目的歌手。
倾尽全力……阿阮突然便红了眼眶,她从不知道,在自己努力练习唱歌的背后,竟是杜笙如此尽力的陪伴。可她这段时间却一直都只顾着忙于唱歌,而冷落了他。
巨大的内疚和愧疚涌上了她,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抿着嘴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泪终究还是涌上了眼眶。她飞快走出咖啡厅,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
杜笙最近都在忙服装生意,现在才刚傍晚,他并没有回来。阿阮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干脆就冲到了杜笙的服装店去。杜笙的服装店位置极佳,正是在最热闹的法租界内的闹市街口。
他的服装店装修布置得十分高端,自然里头售卖的衣裳也都是价格不菲。阿阮最近比赛穿的衣裳全都是杜笙给她搭配的,总是能将阿阮衬托得明艳动人。阿阮猛地冲入店内,便望见杜笙正坐在吧台后,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阿阮第一时间冲到他的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重重地抱住了他!
她将脑袋蒙在他的怀中,呜咽着低声说道:“真是个傻瓜,呜,夫君,你真的是个傻瓜……”
杜笙下意识将阿阮紧紧抱在怀中,他一边拍着她的脊背一边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
阿阮在他怀中蹭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道:“原来是你一直在背后安排……我却一直以为是我太出色,才会一直这么顺利的晋级。”她的语气带着失落和感动,让杜笙看着都觉得心疼。
杜笙说道:“真是个傻姑娘。若是你唱的不好,就算我花再多银子,也不过是白用功。你怎么不明白,正是因为你唱歌唱的这么好,才给了我这次表现机会,让我给我妻子的未来贡献一份力呀。”
他的话说的柔柔软软,就像是在说全世界最温柔的情话。阿阮心念一动,俯身便吻上了他。唇齿相交间,满溢的都是甜蜜的气息。
温存过后,二人红着脸颊回到家中,倒是全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直到吃了晚膳回了房内,阿阮这才开始担忧起白月对自己说起的事来。
白月所说的那个苏郎足足给了仙乐斯五万大洋,就是为了买白月一个签约仙乐斯的机会。可阿阮是绝对不会让杜笙做这等蠢事的,她知道杜笙的钱来之不易,如今也在辛苦地为家里的未来在打拼赚钱,她绝不可以让他给仙乐斯那么多的银子,白白的让家里亏损这么多钱。
想及此,阿阮不由拉过杜笙的手,说道:“夫君,现在只剩我和白月在竞选冠军之位,白月你是知道的,她唱歌非常厉害,我也非常钦佩她的。若是最后冠军轮到了她,我也无话可说。可你却是不能再给仙乐斯送银子了,你再送下去,我可要心疼咱们家的钱呢。总归我如今这亚军的位置,已经非常满意了。”
杜笙却笑道:“冠军的位置,你不想要吗?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终于走到现在,眼看胜利唾手可得,你却要放弃了?这可不像你。”
阿阮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再花银子了,我能走到现在,也已有无数人听过我唱的歌儿,其实已是非常满足了……”
杜笙拉过她的手:“好了好了,你若是想要让更多人听到你的歌声,那便好好准备总决赛。我相信你,一定能给我一个最出色的答卷。”
阿阮还想再说什么,可杜笙已经推了推阿阮的手,让阿阮练歌去了。阿阮本还想再说几句,可依照他的性子,怕是她说的越多,便越倔。干脆还是不再多费口舌,直接拎着收音机,跑去阳台上练歌去了。
*
时间转眼便是总决赛这日。
此时已是严冬。这场比赛从初秋一直进行到现在,期间不但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关注,甚至在这场总决赛上,竟然还吸引了整个上海滩大半的富豪,不单是富豪甚至是富豪家中的太太小姐们,竟也在仙乐斯的二楼包了雅间,坐在雅间内看着这场总决赛的冠军究竟花落何处。
阿阮站在舞台上,感受着强烈的灯光打在自己脸上时的热度,还有台下无数人为她发出的喝彩声,她缓缓闭上眼,身上的红梅色旗袍将她勾勒得就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美得惊心动魄。
她的脑海里掠过很多很多东西,有刚参赛时的忐忑,进入复赛的喜悦,白月在咖啡厅告诉自己真相时的落寞,可最终思绪还是定格在了杜笙的脸庞。朦胧之中,她似乎又看到杜笙在对着自己温柔的笑。他总是无条件支持她,不管是当初在老北京内,还是在上海滩。他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
柔软的前奏如流水般响起,阿阮终于缓缓开口,将这首歌表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阿阮一曲终了,仙乐斯内终于响起响彻天际的鼓掌声。阿阮对着观众们鞠躬致谢,这才去了后台。她依旧顶着十分美艳的舞台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她呆呆地看着台面,看着主持人说着漂亮的场面话,许久也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杜笙来这寻她,将她一下子搂在怀中,才让阿阮回过神来。
阿阮也轻轻回抱住杜笙,轻声说道:“夫君,我其实已经非常满足。有这么多人为我鼓掌,有这么多人听到了我的歌声。所以就算我得不到冠军又如何呢,夫君,我已经非常满足了,真的……所以你不要再去为我争取什么,不要再为了我去付出财力物力,好吗?”
杜笙不断拍打着阿阮瘦削的脊背,双眸亮似星辰:“可你有着举国上下最好的歌声。阿阮,这个冠军注定要属于你。你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说罢,杜笙又郑重地在阿阮额头上印下一吻,这才离开了后台。
竞争对手白月唱的乃是《假正经》,非常符合她妖娆气质的一首歌,曲子欢快俏皮,还夹杂着无限的诱惑,同样亦赢得了观众们的如雷掌声。
而等到最终公布冠军人选时,主持人却公布了全新的规则。原来这一次,选手的晋级不再是靠仙乐斯高层来选择,而是根据仙乐斯在场观众的投票来作为最终的依据。
这个消息才刚公布,白月的脸色就变了变。她微抿着嘴,虽然嘴角依旧笑着,可这笑容已经非常不自然。阿阮则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个主持人一眼,便再没了其他反应。
终于到了投票环节,等到投票开始时,不知在底下谁喊了一句‘我知道阮阮,阮阮是晚晴郡王爷的侧王妃!’ ,此话一出,瞬间一时激起,只听得整个仙乐斯内的惊呼声起此彼伏,一瞬间,阿阮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啊!竟然是清王爷的王妃吗?王妃怎么也回来当歌手的?”
“那我肯定要投王妃的,我要王妃一直唱歌给我听。”
“我也投王妃,能听王妃唱歌,岂不是妙哉!”
“……”
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传入阿阮的耳中,让阿阮脸色变得惨白。她下意识要在人群中寻找杜笙的身影,可杜笙却只是十分平静地站在台下。他和阿阮的目光相对时,他甚至还对着阿阮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意。
昏黄的灯光下,阿阮看到杜笙在对自己无声地说话。
“放轻松。冠军一定属于你。”
阿阮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双眸之中瞬间就激出了泪,让她的双眸变成了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