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心中发暖,忍不住又将阿阮搂在自己的怀中亲一亲捏一捏。他虽是晚清王爷,可晚清一紧名存实亡,他终究不可能一辈子靠着王爷的头衔生活。现在他们初到上海滩,总不好不工作一直吃老本的。以后阿阮还会为他开枝散叶,生很多很多孩子,他身为家里顶梁柱,必须要肩负起家庭责任,支撑起整个杜家。
杜笙说干便干,一个星期之后就跟着二哥去了国外,去国外批发第一手刚出矿的钻石。整个过程让杜笙又震惊又新奇,他这么多年都躲在老京城,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丰富多彩。他更不知原来国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这么发达,就连开矿的仪器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杜笙在国外足足呆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带着大批珍贵钻石,跟着二哥回了国。
回国之后,杜笙将所有钻石都授权给了万氏珠宝来设计加工,而杜笙也打算自己成立一家珠宝字号,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叫阿阮珠宝。
杜笙选的是整个矿场最好的钻石,这批钻石花了他足足将近十万两白银。他将这批珠宝全都交给了万氏珠宝,不疑有他。只因二哥和他称兄道弟,日日一齐喝酒猜拳,还带着杜笙去看万氏珠宝最引以为傲的珠宝加工工厂,他们相互称呼彼此为最好的朋友和伙伴,杜笙根本没有任何生意场上的疑心。
三月之后,杜笙照旧去万氏珠宝的珠宝加工厂,二哥却再也没有出现。只有一个车间负责人见了杜笙,扔给他一批加工好的珠宝货。杜笙打开珠宝盒一瞧,却见盒子内的钻戒,全都黯淡无光,遍布杂质,用的钻石根本不是他花了足足十万两银子的那批顶级珠宝。
杜笙气得够呛,撸着袖子急红了眼,要求二哥出来和他对峙,可二哥却早在三日前就去了欧洲度假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遭受人生的屈折,竟就让他亏了足足十万两纹银。
那个晚上,杜笙失魂落魄地走在外滩边上,失魂落魄,独自一人孤独地呆呆看着前方黄浦江的潮水。江面是如此宽广,仿佛和远处的天空都连成了一条线。
夜色越来越深,迎面吹来的风带上了一丝寒意,可他却不知道可以去哪。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家看到阿阮满脸期待看着自己的模样,更不想看到祖母,免得让她伤心。
十万两纹银,占了他家中的大半存款,这样的损失惨重。
杜笙失落地蹲在黄浦江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也许是从未曾经商过的单纯,又或者是好无助防范之心的心机,又或者,他真的就是一个蠢人!
前方的潮水声音多么凄清,杜笙呆呆地看着前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突然远处有一道脚步声朝着他走来。
半晌,便有一双秀气的淡粉色绣花鞋停在他的身边。杜笙沿着这双鞋子一直向上看去,便看到阿阮正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是多么好看,包含着如水的温柔,让杜笙忍不住心底一疼。
杜笙哑声说道:“阿阮。”
阿阮也在杜笙身边蹲下,伸手紧紧握住杜笙的手,身体靠在杜笙怀中,低声说道:“夫君,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珠宝的事不太好了?”
杜笙沉默了许久,才和阿阮说了事情始末。然后,又是久久的无言。
阿阮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他,哑声说道:“夫君,钱没有了有什么打紧的,只要你好好的便足够的。钱总有办法可以再赚,就算倾家荡产了又如何,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你,我可是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杜笙顺势紧紧抱住阿阮的身体,呜咽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阿阮摇摇头,她更紧得回抱住他,说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哪怕你一无所有了,也是我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黄浦江边,阿阮和杜笙相互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这才一起相拥着回了家。
只是在入睡前,阿阮看到杜笙愁红了双眼,可见他的心里压力十分大。阿阮心底心疼他,想要安慰他,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她假装不明白,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只是接下去的每一日,杜笙都愈加的早出晚归,天还没亮透就出门,等天黑了再风尘仆仆的回家,看上去繁忙又操劳。
又是一日晚上,阿阮和祖母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却也不见杜笙回家吃饭,急得阿阮又要出门去黄浦江边寻找他,可不等阿阮出门,杜笙却已经浑身酒气得身体胡乱摇摆地回家来了。他满身酒气,脸色潮红,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嘴中还不断念着酒话,看上去狼狈极了。
阿阮心痛又心疼,连忙将杜笙扶回了房间,帮他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又给他喂了醒酒汤,这便紧紧捏着杜笙的手,坐在床边看着他沉默。
第二日清晨六点钟,此时已是入冬了,外头的天气已经寒冷,天色也还是黑乎乎的,只有一层微蒙的亮光。杜笙又在这个点起床,可不等杜笙下床,黑暗里,阿阮的声音已经冷静又清晰得传来:“夫君。”
杜笙身体一滞,转身面对阿阮,笑着说道:“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你该多睡一会。”
阿阮看着他,说道:“我现在,非常渴望并且迫切做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支持我的?”
杜笙说道:“你想做什么?是想学油画吗?我知道现在许多贵族小姐,都在学习西方的油画。倒是很不错。”
阿阮说道:“我想在仙乐斯唱歌,做一名歌手。成就我这么多年的念想。夫君,你能……”
可不等阿阮将话说完,杜笙已经满脸语气带怒地重重打断了她:“不行,不允许!阿阮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我的妻子,你竟想去仙乐斯做卖唱吗?”
阿阮的语气非常冷静,她平静地说道:“你总说这个世界一直在发展,每天都是一副新模样。可你的思想却还是这么老旧,你的思想难道还在老京城的那些弄堂里吗?”
不等杜笙说话,阿阮又说道:“这是我热爱的职业,亦是我的梦想。现在国内已经涌现了一大批的著名歌手,凤飞飞冯末儿,她们全都在仙乐斯和百乐门驻唱,还是有无数的公司不断找上她们,替他们出唱片。她们都是国内最勇敢的人,也是最有勇气的人,没有人会说他们只是卖唱的。”
杜笙脸色依旧难看,可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他沉默半晌,才说道:“不用再说了。我只想你这一生都只是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这个家里只要有一个人为生活奔波就足够。这个人只能是我。”
说罢,杜笙便直接离开了卧室。
阿阮呆坐在床上许久,可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脑海里的这股念想已经越来越重,她不会就此罢休。
*
只是在接下去的三天之内,杜笙都没有再和阿阮说过话。可阿阮却不在乎。白日里杜笙不在家,阿阮便兀自在房内练习唱歌,跟着留声机唱,又或者跟着录音机唱,算是做个简洁的训练。
而等到了下午四点左右,阿阮便独自去仙乐斯,站在角落听着舞台上的歌手在唱歌,一边研究歌手的唱腔和唱功,还将所有发现全都记录在了本子上。
说来也巧,又过一个星期,仙乐斯竟出了一个歌唱比赛,寻找上海滩声音最美的歌手,只要在比赛中得奖的歌手,都可以和仙乐斯签约,成为仙乐斯的独家歌手。
报名日当天,阿阮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偷摸又去了仙乐斯,填写了报名表格,进入了比赛初世。而来参与这场比赛的女子也空前的多,有的只是渔民,有的是裁缝,也有喜欢唱歌的大家闺秀,各行各业,让人大开眼界。
杜笙说过,这个世界每日都是不同的模样。此时的女子们已经开始穿上各种愈加婀娜奔放的旗袍款式,行走之间总能让自己的小腿曲线若隐若现,非常性感;还有女子已经开始烫发,将自己的一头长发用火钳卷成卷发,别提有多时髦。
阿阮突然就静下了心来。开始安安心心地准备面试,不再去担心杜笙知道这件事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大发雷霆。
面试的时候,阿阮唱了一首她最欢喜的《蔷薇处处开》,歌词热情洋溢,充满了无限的青春,让人忍不住沉溺在她的歌喉里。
而面试结束的三日后,阿阮果真如愿收到了进入复选的通知单。复选的名额整个上海滩有八十八位,等到了复选的时候,便是由仙乐斯的乐队配乐,让选手演唱一整首完整的曲子,已经相当专业。
阿阮开始在暗中愈加努力地练习,她渴望站上舞台,渴望让自己的歌声传入更多人的耳中。她更相信杜笙会原谅她,并且支持她走上这条路。她要做全国女性的表率。
阿阮这段时日在忙着练歌,杜笙也依旧繁忙,只是他在忙着寻找好的项目,他迫不及待想要翻本,可上海滩的阶层抱团十分严重,杜笙才来上海滩没多久,根本就很难融入那个阶层。
阿阮知道杜笙生意上不如意,便愈加地贴心对他好,只是再也没有对他提起过要去仙乐斯唱歌的事。杜笙只当阿阮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时的胡言乱语,在外出寻找工作项目时,也总会时不时的继续带些小玩意儿回家,哄阿阮开心。
*
转眼,仙乐斯的复选已经开始。复选的时候,每个选手都会经过仙乐斯化妆组的包装,也会提前彩排,让歌手和仙乐斯乐队相互磨合,这才正式拉开比赛序幕。
在比赛这日,阿阮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刺绣旗袍,旗袍开叉开到膝盖处,隐约露出自己的小腿曲线,一头长发被烫卷后,扎成了漂亮的马尾,脸上也画着舞台妆容,让她浑身都散发着浓烈到让人窒息的妖娆和女人味。
阿阮长得本就十分美艳,只是她平日里不欢喜装扮地太过老气,总会让自己穿素净的衣裳,画素净的妆。此时她画着浓妆,便将她最漂亮的模样全都激了出来,惹得在场所有人都频频侧目,忍不住被她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阿阮站在舞台上,微微瞌目,等流水般的伴奏一起,她便开始轻吟出声。温柔魅惑的嗓音顺便传遍了整个仙乐斯。
“花落水流 春去无踪
只剩下遍地醉人东风
桃花时节 露滴梧桐
那正是深闺话长情浓”
她的嗓音带着独特又强烈的辨识度,声音之中又夹带着强烈又浓郁的情感,让人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少时光。
阿阮唱歌时,整个仙乐斯一片寂静,只有阿阮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直到阿阮一去终了,众人这才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掌声。一直等到比赛结束后,阿阮下了舞台,走回工作室卸了脸上的浓妆,她瞬间又从恢复了她最熟悉的模样。
灯光和舞台,鲜花和掌声,这一切都让阿阮觉得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旖旎的梦。
只有在舞台上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这么的鲜活,就像是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真正意义,可以做一个有价值的女子。而不是浑浑噩噩度过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阿阮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心念,亦打算寻个好时机,去和杜笙说起这件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周之后,阿阮正在厨房帮着阿姨煲鱼汤时,给阿阮送信的邮差却将那封信递给了正好回家来的杜笙。
杜笙好奇打开了信封,于是便见到,这薄薄的信封内,装着的是一张通知阿阮进入仙乐斯歌唱比赛决赛的贺喜函。杜笙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面无表情地捏着这张卡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直到阿阮从厨房走到杜笙身边,正待如往常般对杜笙撒娇时,才发现了杜笙的不对劲。
杜笙脸色冷漠地可怕,目光黑沉地看着阿阮,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阿阮心底一紧,忍不住低声道:“夫君,别这样。祖母在看着我们。”
杜笙这才勉强控制了自己的脸色,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到餐桌上吃饭,全程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到房内之后,杜笙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重重地将卡片扔在床上,红着眼眸质问她:“原来你始终没有放弃这种荒谬的想法。可是阿阮,你真的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真的不明白,让自己的妻子出门工作养家,对我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吗?!”
阿阮震惊地看着他,许久都缓不过神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杜笙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杜笙的眸色愈红,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微不可闻的脆弱:“我已经在努力寻找有前景的工作。以我们目前的存款,也足够我们过非常富有的生活。可我只是努力想要让我们家变得更好,所以我日日都在努力,包括现在正在经营的制衣成品店,我也投入了非常多的心血。”
“所以阿阮,你不要再出去抛头露面,不要再抱有这样的想法,请你给我这个末代王爷,最后的尊严。”杜笙看着阿阮,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富有重量。
阿阮轻声说道:“我热爱唱歌,我更享受舞台。阿笙,我渴望更多的人听我唱歌,我想要让我的歌声传遍上海滩的整个大街小巷。我想要成为全国女子的表率,我想要成为一个独自的,能为了生命拼搏的人。我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也是独自的两个人呀。我在仙乐斯唱歌,没有人会因此看不起你的,阿笙。”
可杜笙却愈加暴躁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在努力当一个好丈夫,阿阮,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我主外你主内,让这个家变得越来越好,不好吗?”
阿阮愣怔地看着她,许久,第一次在他面前不受控制得流下眼泪:“为了你,为了家,我真的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和独立的灵魂吗?阿笙,你明知我有多么热爱歌声。可你却这么残忍,要剥夺我唯一的乐趣。”
说罢,阿阮亦然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家。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吵架。让阿阮觉得无助又失望,就连眼前的天空,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