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杜笙宠妾的传闻便就此传了出去,只是杜笙一概不理,日日躲在阿阮的房内和她黏在一起,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当做没听到。
只是外头的世界变得愈加不太平,不断有有志青年爆发出改革运动,想要改变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可这个国家已经维持现状这么多年,哪里是光凭几个努力上进的学生就可以改变得了的。
杜笙还是做自己的郡王爷,他有着全京城藏书最多的书坊,还有一个圆子是专门用来放他搜罗的古董用的,以及皇上和太上皇给他的贵重赏赐他全都放在那里头。
现在整个京城都动荡不堪,且受到西洋的影响更深,不断有男子开始剪掉自己的碗子辫,开始学外国人那样剪了一头短发,女子们也不再裹小脚,不再盘厚重的发髻,而只是简简单单地扎一个马尾。而女子的衣着也不再穿秀禾裙,而是换上了更简便更轻松的盘扣旗袍。
这个世界一天一个样子,变化得非常非常快,只有杜笙这些皇亲国戚依旧固执得留着辫子,不愿意做出任何改变。
杜笙专心得帮家中料理着铺子,一边继续和阿阮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杜笙看着阿阮逐渐拔高的身形,以及逐渐张开的脸蛋,终于在不知不觉中发现,他的阿阮终于又长大了,眉眼已经美艳得不像话,甚至就连原来小小的个子都变得愈加婀娜多姿。
只是阿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她依旧喜欢跟着留声机唱歌,她的嗓子竟然非常适合唱歌,甚至是比胶片里的女声唱得还要动听婉转。让杜笙忍不住沈醉在她的魅力里。
这样好的阿阮,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杜笙暗搓搓的心想,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现在的积蓄和宝藏也已经足够保全他的祖母和他的阿阮在下半生过得很好。而他也会努力保护他的家人,不让他们在乱世之中受到一丝伤害。
杜笙继续帮阿阮寻找胶片,可很快的市面上几乎所有的歌曲儿全都被搬到了阿阮的房内。杜笙专门给阿阮做了一个柜子,专门用来放胶片的,此时已经摆放了满满当当的一整排。
杜笙找不到最新的曲子给阿阮听,阿阮便会鼓起嘴。杜笙却觉得小姑娘嘟嘴的样子都好可爱的,就和当年她十四岁时一模一样。
杜笙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可等到有一日他回到院内,远远的看到阿阮穿着颜色温柔、做工精细的旗袍,在远处弯着腰给花儿洒水的时候,他突然就愣了愣。
这场改革终究愈演愈烈,不但是大街上多了那么多打扮时髦的女子,甚至就连阿阮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女人,竟也受到了感染。
许是当真气数已尽。杜笙突然便生出无限失落,他闭了闭眼,垂首落寞地缓缓走到阿阮房内,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百般明媚的天色,久久无言。
阿阮自是感受到了杜笙的异样,她走到杜笙身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的神情?”
说及此,她又忍不住兴奋地走开他几步,在他面前伸出双手转了一圈,这才弯着眼睛说道:“你看我穿的好看吗?这是我今儿个去如意坊的时候,那店伙计推荐的。说是现在京城内的新潮小姐都穿这个,叫做旗袍。”一边说着,她一边拉着自己身上的旗袍,整理着裙摆。
杜笙无言地叹口气,这才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说道:“我知道这是旗袍。”
阿阮笑眯眯:“你见多识广,肯定是知道的。我觉得挺好看,你觉得呢?”
杜笙突然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是不是该把头发剪了?”
阿阮愣了愣:“为什么?”
杜笙笑得有些伤感:“时代总是在不断发展的。大家都在变化,我是不是也该变一变。”
阿阮伸手抚上杜笙光秃秃的头顶:“不管你怎么变,都是我的夫君,都是我的小笙。”说及此,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
可杜笙心里却下定了主意。甚至开始在私下里安排做更多的安排。
*
一九零三年,秋。西洋六国再次入侵晚清,军队直捣京都,战争来得猝不及防,国都内的皇帝还来不及穿戴整齐,便被逼得灰溜溜地上了北上的路。
小皇帝弃了京都,在辽北之地另设了空架子的傀儡朝廷,晚清名存实亡。
而整个京城都被西洋人所占领。无数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宛若潮水一般涌入京城。枪支,汽车,另类的穿衣,以及残忍的杀戮。
乱世终于彻底拉开了帷幕。杜笙早在半年之前便已经偷偷转移了许多的财产到了上海滩。如今他带着祖母和阿阮整理了各自宝贵的贴身衣物后,便匆匆踏上了南下的路。
而杜笙一直最舍不得的书房,却终究只能留在京城,因为他根本无暇故意那足足上达万本的藏书。
阿阮并没有带什么衣物,只是将这几年杜笙辛苦帮她收集来的胶片全都带在了身上。由于南下的时间紧急,杜笙只好带着她们去坐南下的轮船。
轮船内虽是头等舱,可依旧狭窄,且船只在水面上摇晃得让阿阮十分不舒服,害她足足吐了许久的船晕。
轮船一直开了一天一夜。等到他们下船的时候,整好是早晨八点钟。
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被清晨的阳光印衬出无限金光。远处是无数斑驳漂亮的浮云,湛蓝的天空,还有更远处无数时髦的西式建筑物,那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阿阮一时看的有些呆了,在轮船上看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跟着人潮下了船,终于踏上了上海滩的地面。
祖母此时哪里还有曾经当家主母的那种气派,剥离身份加持,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老老妪。她将银丝斑驳的长发只是简单绾成一个马尾,身上也只是穿着西洋的简单素面裙子,此时站在陌生的土地上,什么都不懂也不明白,只有依靠自己的孙子。
杜笙叫了两辆黄包车直接去文默胡同三十一号,一边紧紧搂着阿阮的手,丝毫不愿意放开。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他必须担负起重振杜家的责任,带阿阮和祖母过上更好的生活。
文默胡同三十一号,正是一栋西洋小别墅,前院后院都十分宽敞,是典型的西洋建筑。可西洋建筑却是十分美的,外头方方正正,小三层的洋房,日光一照显得格外气派。
两头的院子都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他的祖母最喜欢花,从此便在家中照养这些小花儿便十分好。阿阮则可以去学些插画、绘画的课程,陶冶情操。
这个院子内还有两个伺候人的阿姨,一个伺候祖母,一个负责家中杂事,一切都被他安排到了最舒适的程度。
前几日,杜笙总是带着阿阮和祖母去上海滩的外头看一看。看一看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看一看这个因为租界而变得西方化的发达城市,好让他们尽快融入这个社会。
只是祖母一直表现恹恹,就算杜笙搬回了更加新奇的钟摆,可她惊诧之后便又垂着眉头,一副忧心的样子。
杜笙对一旁的阿阮使了个眼色,阿阮瞬间会意,走过去坐在祖母身边,一边握着祖母的手一边柔声说道:“祖母,不用担心爹爹,爹爹跟着皇上去了辽北,却也不是坏事的。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可祖母却搂着阿阮的手,瞬间就落下了泪来:“他为何就这么固执,非要守着那个不堪一击的皇上,跟我们来上海滩,开始新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可这种事她怎么好插手的,别说是阿阮,就算是杜笙也不好插手的。杜笙的爹爹是一个固执又守旧的人。他要为小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朝廷再无能也不愿意放手。杜笙不是没有劝过他,可他意已决,杜笙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杜笙知道这是祖母心病,便不再劝,只等她自己想清楚了,也便自然看开了。
阿阮心疼杜笙日日出门熟悉上海滩阶层环境,她在家中便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懂事一些。她开始学习制作甜点,每日都会烘焙些小糕点,绿豆糕蛋黄酥,还有西洋的蛋挞,所幸祖母是非常喜欢吃甜食的,倒是每次都会给阿阮捧场,将阿阮做的东西都吃个精光。
眼下阿阮在外头又吃到了奶油蛋糕,上海滩街头多的是她从来没听过的东西,什么咖啡可乐,发音奇怪,东西更奇怪,一股怪味儿,可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喜欢。
昨儿个杜笙给阿阮带回了奶油蛋糕吃,她便住在了心里,也想要亲手做一做。可她住的这条胡同却没有奶油售卖,只有去外滩附近最大的甜品屋去买。
这是阿阮第一次独自来外滩。这一片全都是装扮得精致高档的男女,特别是女子,脸上的妆容非常时髦,就和海报上画的那样。阿阮来自来自老京城,看到这些时髦新兴的女子,便忍不住有些自卑。她干脆就沿着街边慢慢走着,一边暗自打量这一片的商铺。
只是她刚走到一个拐角时,突然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非常动听的歌声,还伴随着婉转动听的音浪,瞬间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买奶油的想法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快步朝着那声音的发源地走去,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家店门门口被布置得灯红酒绿,而门口是三个漂亮的简体大字:仙乐斯。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装扮的门店,里头不断传出女子唱歌的声音,在引诱着她踏进去。
“我是有一段情呀
说给谁来听
知心人儿呀出了门
他一去呀没音讯”
曲调婉转,声音之中保藏着无数凄情,让人忍不住驻足停留。
阿阮站在门口听得有些呆了,直到一曲罢了,她才终于缓过神来。仙乐斯的门口左右两边还各自站着两位帅气的小哥儿,阿阮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踏入,却见仙乐斯里头,入目的是一个又高又大的大堂,足足两层楼高,而正中央是一个高高的大舞台,舞台上此时正有一个女子穿着时髦开岔的旗袍,手挽白色貂条,脸上吐着精致的妆容和大红唇,正眯着眼睛跟着背后的旋律一起轻声哼唱。
而舞台的斜侧方,是现场的乐队,帮着舞台上的歌手演奏配乐。
这是全然一个陌生的世界,十七岁的阿阮义无反顾扎进了这个歌曲世界,从此再也不甘和平。
当日阿阮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回到家。这个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而等阿阮终于回到家的时候,杜笙就赶忙迎接了出来,站在客厅门口,冷着脸看着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色。
阿阮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站在院子里的花丛边,不敢走上前。
杜笙见她这副样子,心里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可还是不甘心,继续板着脸,怒道:“祖母说你出门买奶油,可你却直到天黑了才回家。难道你还是十四五岁没有懂事的年纪吗,不知祖母和我都会担心你的?”
阿阮委屈地鼓着嘴,小心翼翼走到杜笙面前,委屈巴巴地捏着杜笙的衣角,说道:“我今日是贪玩了,这才忘了回家。我下次可不敢了,你别生气了可好呀。”
杜笙对她忍不住又气又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这才握着她的手,走到了餐桌边。
晚饭之后,杜笙和阿阮回到自己的房内休息。今儿个杜笙有带回了样新奇的东西,乃是一个大大的, 像个四方块的黑色盒子。可这个黑色盒子竟会发出声音的,杜笙帮阿阮调好天线,于是就听到这个盒子竟然传出了唱歌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别提多好听。
阿阮双眼明亮得看着杜笙,又忍不住抱着杜笙,开心地说道:“原来不用留声机也可以听曲儿的!”
杜笙见阿阮高兴,也觉得十分开心,对阿阮说道:“你欢喜听曲子,我自是帮你留意着的。我也有个好事要同你说,我在上海滩结交了二哥,二哥专国外的珠宝生意,前景非常不错。最重要的是,现在国内的风潮越来越西式化,这便意味着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贵族女子会选择珠宝佩戴,而不是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黄金玉饰。”
阿阮听得似懂非懂,杜笙也明白阿阮大抵是听不太懂的,他则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非常华丽漂亮的小晶石,在电灯下散发着异常璀璨的光芒!
阿阮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惊呼:“好漂亮呀!”
杜笙笑得得意,将这枚戒指戴在阿阮的无名指上,模样相当自负:“全天下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钻石。除非她不是女人。”
阿阮反复看着手中的钻戒,许久都挪不开眼。杜笙则继续说道:“二哥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乃是上海滩老字号才万氏珠宝的继承人。这一次我要和二哥合作第一批钻戒生意,虽说投入比较大,约莫是我们的一大半存款,可我有信心,能将这笔生意做出来。阿阮,你信我吗?”
阿阮看着杜笙的目光笑得温温柔柔:“你是我夫君,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呀,真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