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芫手中织了一半的毛线衣忍不住摔到了地上去,她愣怔地看着禾儿,哑声说道:“你说什么?”
禾儿痛哭出声,说道:“原来少帅早已娶过妻的,还曾给他生了个孩子,正是大少爷。所以夫人您腹中的便是小少爷的名分的。可禾儿却听老元帅的意思,小少爷即便出生了,也是该给大少爷治病的。”
庄芫浑身如置冰窖,眼前飞快闪过她和许任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她真的不信许任娶她,是只是为了要个孩子给所谓的大少爷治病!庄芫脸色变得坚定起来,说道:“莫不是你误会了什么,先生一向对我极好,也很爱惜我腹中的孩子。前几日他还写信给我,说是十分想看看我和他的孩子……”说及此,仿佛像是在自我安慰,又或者是在说服自己和禾儿,她走向禾儿一步,伸手紧紧握住禾儿的手,又重复说道,“定是你误会了的,一定是你误会了……”
可不等庄芫将这句话说完,突然门外便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这敲门声一下一下又急又猛烈,似乎全都打在了庄芫的心口。她忍不住连手指都开始颤抖,脚步亦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禾儿连忙将庄芫护在自己身后,哑声说道:“夫人,奴婢,奴婢去开门……”
禾儿鼓足勇气走到门边,努力维持声音的冷静:“少夫人睡下了,是谁在敲门?”
半晌,门外传来一道十分耳熟的温柔声音:“是我。”
禾儿和庄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这道声音庄芫是耳熟的,正是她和许任大婚之日时,她见过的那个名为华真的女子。还记得许任跟她说,华真是个可怜人,虽一心相夫教子,可丈夫却总是不能在她身边陪伴她。
脑海里飞快掠过了什么,可庄芫却始终抓不过。庄芫的手紧紧握住禾儿的,这才走到禾儿身边,说道:“是谁寻我?”
门外女子的声音透着淡笑的柔意:“少夫人,是我,华真。还记得少夫人的大喜之日,我还曾见过你呢。”
庄芫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道:“原来是姐姐。我却是一时未曾听出声儿来。”说及此,佯装对禾儿吩咐,“禾儿,开门。”
禾儿去将门打开时来时,只见华真穿着夹袄的绛紫色滚金丝旗袍,旗袍上绣着一只甚是逼真的展屏孔雀,她的长发被盘成了一个发髻,倒是将她那张脸衬得愈精致。脚上则是一双西洋品牌的丝绒高跟鞋,鞋面上纹着秀气的碎花,异常漂亮。
可华真看着庄芫的眼睛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色,让庄芫觉得很不喜欢,甚至连带着都开始抗拒靠近华真这个人。庄芫努力忽视心底的不安,挺着七月大的孕肚,干笑着对华真说道:“姐姐倒是难得来的,还不快进来坐坐。”
华真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许久未见,妹妹都快要为人母。实在是大喜事一桩呢。姐姐在此先祝贺妹妹了。”
庄芫和华真各自坐在圆桌边上,禾儿给沏了茶,放在桌子上,便有袅袅的水雾在二人之间。
华真笑着说道:“妹妹腹中的孩子可调皮的?胎动得厉害吗?我当年怀喜儿的时候,可将我给累坏了。总是在我腹中乱踢的,一点也不安分。”许是因为说到了孩子,她的眉眼变得柔和不少,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继续说道,“现在他已四岁了,果真是个皮猴儿,小时候总是捣乱,我院子内的妈妈丫鬟,全都拿他没办法。”
庄芫抿了抿嘴,说道:“原来姐姐已有孩子了,倒也不带过来,让我见一见。”
华真叹息:“只是喜儿自出生起,身子便不大好的。却也怪我,当初怀着喜儿的时候,曾生了场病,导致喜儿出生之后,便有先天性的病弱。如今也是可怜的,随着年纪增长,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过活。”说及此,她的眼睛突然就染上了一层绯红色,眼角变得湿润,甚至连带着眉眼都像是染上了一层癔症,眼神变得痴傻起来,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大方优雅。
华真看着庄芫的目光变得阴森起来,这眼神让庄芫下意识感到害怕。她忍不住身体后退一些,哂笑道:“华真姐,你这是怎么了?”
可华真却突然紧紧抓住庄芫的手,痴痴地厉声道:“妹妹,妹妹,你如今嫁给了子今,还怀了他的身孕,你这般幸福,可姐姐我,我却只能抱着我的喜儿日日以泪洗面,日日诵经念佛,期盼着我的喜儿能好起来!庄芫妹妹,医生说了,我的喜儿是坏血病,便是要直系孩子的血才能救他一命的。”她仿佛入了魔怔,抓着庄芫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让庄芫觉得自己的虎口都已经隐隐作痛,可她拼命想要挣脱华真,可她的气力却是这么大,竟是任由庄芫怎么甩,都甩她不得。
华真的声音愈加尖锐凄厉:“你还年轻,我都已经把子今让给了你,你如今也是该要回报我的,妹妹你腹中的孩子,便交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庄芫受惊得后退,不断摇着头哑声说道:“华真姐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可不论庄芫如何挣扎,华真却始终不愿放开她,甚至还越来越用力地掐着庄芫,让庄芫快要痛晕过去。身侧的禾儿早已上前来帮着庄芫来撕扯开华真的手,可华真的力气却大的出奇,甚至连禾儿整个人都被华真推了出去!
倒是就在此时,禾儿倒在地上之后便快速站起身来,拿起角落柜架上的小花瓶,重重地朝着华真扔了过去,扔在华真的肩膀上,随后重重得摔碎在了地上。花瓶落地之后发出剧烈的破碎声,连带着破碎的陶瓷都飞溅开来,满地狼藉。
许是这花瓶破碎的声音让华真恢复了清醒,她猛得回过神来,待看清自己正用力捏着庄芫的手腕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猛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这才看着庄芫,声音分外沙哑:“妹妹,我……”
庄芫双眸赤红,一手护着肚子,便用另外一只手重重地甩了华真一个巴掌,她一边痛哭一边怒声说道:“所以,这场局是你和先生串通好的,你才是先生的夫人,而先生娶我,只是为了骗我生个孩子,好用我孩子的命,来救你们的孩子吗?”
庄芫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她的心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仿若连呼吸都带上了让她难以承受的痛。
先生对自己笑意吟吟的模样依稀就在眼前,可这场美好的婚事美好的梦,才过了这么短短的几月时间,就被人无情得撕破,逼她看清楚眼前这条路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而是布满荆棘和刀刃的黄泉路。
这句话她说得是如此痛苦,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的脸上满是泪花,可就算眼睛像是决了堤的长河,却依旧无法宣泄她心底的痛苦。
见华真不说话,庄芫愈怒,一双眼眸蕴藏了无数痛楚,声音愈加厉声说道:“好,好一个许家,好一个元帅府!你们便这般将我耍得团团转,用伪造的幸福来蒙蔽我的眼睛——”说及此,她竟是大笑起来,可她眼中却流出了愈多的泪,凄声说道,“好,那便让我瞧瞧,到底是能如你们所愿,还是我先从这场让人恶心的闹剧中抽身!”
华真伸手揉着自己被连续掌掴了两个巴掌的脸颊,一边红着眼上前一步,说道:“庄芫妹妹,我有十分严重的心理疾病,国外的医生说,我属于抑郁和暴躁的综合心理病。方才我只是发病了,说了错话……”
不等华真解释完,庄芫已直接弯腰,伸手在地上捡起来一大块瓷器破裂的碎片,随即高举着手,便要往自己的心脏上扎——
窗外的月亮变得愈加明亮,甚至是明亮得就像是一盏漂亮的灯笼,将这一个世界照耀得十分光明。
而就在此时,整个房间内的所有一切,全都变成了静止。
庄芫眼角的眼泪,高举着手中的瓷器裂片;华真脸上的惊恐;以及禾儿脸上的惊骇……全都定格成了一幅画。
窗外院子里,月色下,正有一男一女正站在那,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男子个头甚高,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一双丹凤眼深邃又温暖,眉眼柔软,似笑未笑的样子,让人觉得没来由的亲切。而身边的小丫头则年纪十四五的模样,脸颊胖乎乎的,还带着一丝婴儿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十分憨萌。
正是秀才和丁香。
丁香仰着头看着秀才,说道:“秀才哥,这里可需要改吗?”
秀才伸手揉着丁香的脑袋,轻笑道:“前头可不需改太多,我只是将男主的性子改得温柔些便是。需要大修的地方,在后面。”
丁香好奇,说道:“后面是哪?”
秀才说道:“许任回来之后。”
丁香狡黠说道:“那这里也是需要改的,对吧?否则,你停在这一幕做什么?”
秀才看向屋子内的情景,说道:“对,确实是需要改的。不过只是个小改动,不碍的。”
说话间,秀才已伸出手去,对着空气开始挥起手来。
说也奇怪,就在秀才挥手之间,方才还是一幕暂停的画面,此时竟然变成了散发着金光的一行行文字,在秀才手指之间流动。秀才的手指动得飞快,瞬间就将原文之中的“随即高举着手,便要往自己的心脏上扎——”改动成了“随即高举着手,便要往自己的手腕上扎——”
又将接下去要发生的庄芫自杀九死一生,孩子也流产的戏份,改动成了‘庄芫割腕自杀,却并没有多大阻碍,孩子有惊无险保留了下来’。
将这一切排版好后,秀才还又检查了两遍,没问题后才收回手来。而改动过的文字重新散发着剧烈的金光,缓缓地,重新化作了这个世界。
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其实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