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四回
萌教教主2018-05-29 17:024,920

  直到三日后,庄芫依旧穿着暗色的棉袄,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内晒太阳时,许任终于第一次踏入了这处破败的院子。

  若是许任没记错的话,这处院子原本关押着老元帅的一个姨娘。只是后来腹中孩子被流产后,这姨娘也就疯了,没多久就郁郁而终,含恨离去。他一直在战场忙着军事,其实战事早已胜利,可他却收到父亲的消息,让他在战场上继续乘胜追击,将对方赶尽杀绝,这才让他回家来。

  可许任心中却十分明白,他左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整个许家都愧对华真,甚至连他的婚事都必须经过华真同意。而孩子,就是华真的筹码。

  许任站在院子门口,许是经过了战争洗礼,许任整个人都变得愈加刚毅俊俏,眉眼之中还多了一丝让人不敢造次的冷冽。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军服,将整个人衬托得十分挺拔。

  他远远地看着庄芫。她穿着暗色的厚棉袄,将整个人包裹成厚厚一团。她的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白,整张脸瘦了一圈,倒是不再有原先的少女肥,反而透出一股成熟女子的凛冽芬芳。

  他早已听下人说过,庄芫生产的时候竟连吭都没有吭一声的,也不知到底是有多大的毅力。可只有许任知道,庄芫心中怀着的不是毅力,而是对他的恨。恨之入骨。

  头顶的月亮大地出奇。许任一眼不眨得看着她,看着她瘦削的身体,和漂亮的眼睛,仿佛又想起当初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样子。就像是世间最漂亮的琉璃,在人群中闪耀着最灿烂的光。让人一眼就忍不住注意到她。

  许任目光渐深,正待走上前去,可就在此时,庄芫突然抬起头来,于是猝不及防之间,庄芫和许任四目相对。

  可庄芫看着许任的目光,没有爱意,没有留恋,只有无穷无尽的阴冷和恨意,宛若潮水一般朝着许任扑面而来,让他觉得窒息。

  许任紧抿着唇,掩在袖下的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许久,才朝着庄芫缓缓走去。

  院子内的油灯并不明亮,正散发着暗黄色的光。许任站在庄芫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半晌才沙哑说道:“阿芫。”

  庄芫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冰冷,毫无温度。直到半晌,她却猝不及防笑了起来,说道:“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许任喉中发涩,他想走到她身边,如往常那般伸手揉揉她的发丝,可他始终没有动作。微颔首,他淡淡说道:“我回来了。”

  庄芫显得平静地可怕,缓缓说道:“您不在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也学会了成长。可是先生,我以为我该是恨你的。可我现在却一点都不恨你。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您能了解吗?您能放我离开吗?也许等我离开了许家,我总不至于每日都像现在这样绝望。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许慢慢的,我也能忘了我曾欢喜过您,我曾生育过一个早夭的孩子。”

  庄芫的目光似乎是在看许任,可似乎又是透过许任看向更远的地方。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许家已经夺走了我的孩子,应该不会还想夺走我的性命吧……先生,会吗?”

  许任的喉咙发涩,许久,才勉强说道:“不会。”

  庄芫笑了起来:“我真的很感谢您。”

  许任看着她黑沉绝望的眼眸。她的眼中没有任何的甜美和希望,只有让人窒息的黑暗。无边无际,就像是一汪死水深海。许任朝着她走了一步,半蹲下身,伸手紧紧握着庄芫的手,沉声说道:“阿芫,我们之间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注定要给喜儿治病,这是你我能成婚的代价。”

  许任捏着庄芫的手越来越紧:“你这么聪明,在学校的学业成绩也非常好,你一定能体谅我的,对不对?”

  庄芫看着他,面无表情。任凭许任如何用力捏着自己的手腕,她都没有喊过一个疼字。庄芫说道:“先生不打算放我走吗?”

  许任说道:“我为何要放你走?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辛辛苦苦求娶回家的。我要和你共度一生,白头偕老。”

  庄芫说道:“您要和我白头偕老,可我却是个福薄的,怕是做不到陪您到老了。”

  许任厉声道:“阿芫!我不允许你这样作践自己!”

  庄芫却不说话了。甚至还闭起了眼睛。

  许任却愈加生气,重重摇晃着庄芫的身体,沉声说道:“阿芫,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你的丈夫。——你给我听着,你是许家的少奶奶,是我唯一的妻子,以后还要给许家开枝散叶的。这是你的使命,你逃不走的。”

  庄芫却还是紧紧闭着眼睛,不发一词。

  只是她的脸色愈加惨白,眉眼之中痛苦一片,甚至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许任放下她,站起身来看着她,说道:“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急着要第二个孩子。阿芫,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

  许任走后,庄芫终于狼狈得睁开眼。憋了许久的泪终于控制不住,瞬间布满了整张脸。她的身体重重滑落在地上,哭得痛彻心扉。她伸手将自己的身体抱紧,蜷缩成一团。看上去脆弱极了。

  许家让她感到可怕,这是个巨大的牢笼,到处都是阴森可怕的危机。她不能再待下去,否则她真的会发疯!

  *

  自从许任回家后,院子门口的锁就被撤了。庄芫终于摆脱了软禁的窘境,只是后宅众人只要看到庄芫走出院子,就都会如临大敌,仿佛庄芫一定会做什么疯疯癫癫的事似的。

  可到底是谁疯了。是这个可以亲手夺走许家孙儿性命的老元帅疯了,还是她疯了呢?庄芫觉得特别可笑和讽刺。

  自然不想被软禁一生,那就需要自救。庄芫开始重新变得正常,不再总是穿着黑衣服,亦不再继续摆出一副绝望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只想离她远远的。

  天气愈加寒冷,庄芫脱掉了厚重丑陋的棉袄,换上了夹袄的素色旗袍,再给自己施以淡粉,好让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些。也开始重新要禾儿给自己做了几套冬日新衣,都是今年南安城内最时髦的款式。

  许任开始注意到庄芫的变化,让他觉得欣慰又惊喜。可他还是不敢贸然再次接近她,怕再次触碰到她的伤心处。只要知道她在慢慢恢复心伤,就已经很好。他们之间的时间还长,可以慢慢地继续磨合。

  转眼便是除夕。这是她在许家的第二个春节,可她却觉得时间仿佛过了很多很多年,可实际也不过才区区二十余个月罢了。除夕晚宴后,许任喝了酒,他终于又到了庄芫的院中来。

  庄芫正在自己的房间内喝着薄酒,这酒是她亲自酿下的桑葚酒,带着浓厚的果香和酸甜,却也能让她产生些醉意。庄芫醉眼朦胧得看着许任,轻笑道:“先生,您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这么久,终于盼到您来看我。”

  许任的声音柔软了下来,说道:“你在喝酒。”

  庄芫终于露出了笑来,她伸手拉过许任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轻声说道:“晚宴我到底不方便参加,便在院子内自己备了些酒菜,算是恭贺新年了。”

  除夕晚宴上光老元帅的姨太太就有十几个,华真自然也在。许任知她是不想看到华真,便只是点点头,说道:“这样就很好。”

  庄芫说道:“先生要陪我喝一杯吗?”

  她帮许任到了酒,许任接过酒杯喝下,虽是果酒却也烈性,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许任趁机紧紧握住庄芫的手心,一边温柔地揉搓着她的手指,一边说道:“阿芫。”

  庄芫看着他,目光柔软。仿佛就像是他和她当初在情人节时,在船上看着自己时的样子。那时候一切都如此美好,恋爱的芬芳,庄芫身上的体香,以及他心底所有的怦然心动,美得就像是最漂亮的影像。

  许任忍不住朝着庄芫靠近过去。许任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阿芫,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依旧是追求你的愣小子,日日都到你家给你蹭饭吃。而你,依旧是最漂亮的少女,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姑娘都要温柔、完美。”

  庄芫倚靠在许任胸口,闭上眼睛说道:“可是先生,您真的觉得,可以回得去吗?”

  许任低头看着庄芫,声音无比坚定清晰:“一定可以。阿芫,信我。”

  油灯下,他看到庄芫,,让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当时自己第一眼在阳光下见到庄芫的情景。充满阳光和爱情的味道。比三月枝头初开的桃花还要甜蜜。

  许任双眸暗沉看着她,声音已经夹带上了薄薄的沙哑。庄芫亦是红着脸颊,一副娇媚的模样。

  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争吵声。一开始还是低声的,可很快就转成了大吵。

  一道:“我家夫人有事要请少帅过去,你这该死的丫头竟也想拦着我!”

  一道:“你这人!真是欺人太甚的!难道你家夫人有事,我家少奶奶就没事了吗?少帅正在和我家少夫人吃饭,你若是识相,就别在这里吵嚷,免得打扰了少帅休息!”这道声音庄芫十分耳熟,正是禾儿的。

  可许任一听到这吵闹声,先前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在床边满脸愧疚地看着庄芫,许久,才哑声说道:“阿芫,我等会再来看你。”

  说罢,许任转回身便出了房门。

  庄芫从床上缓缓坐起,面无表情地看着许任离开的方向,眼中哪里还有方才那迷离的样子。

  只是想了想,庄芫还是偷偷跟了出去。

  *

  来叫唤的女子正是华真身边名叫春香的丫鬟。许任沉着脸让春香离开,可自己也还是和春香一齐去了华真下榻的院子。

  此时此刻,华真正在院子内摆了一桌好吃的甜点,专门等着许任来。

  许任才刚走入华真的屋子,华真便迎了上来,热络地伸手挽住许任的手,说道:“这些都是你欢喜的。这么多年了你都喜欢吃甜食,我便特意叫人准备了这些。”

  许任和华真在房间内说着话,庄芫便在窗户后的草丛内冷冷看着。透过窗户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他们坐在一起的样子,倒也算是男才女貌,相当般配的。

  只是她和许任相处了这么久,却从不知许任喜欢吃甜食。之前许任总是来她这蹭饭吃,他总是吃许多的辣,她便一直以为他是喜欢吃辣的,可没想到他竟是喜欢吃甜的。

  庄芫忍不住浮出一个讥诮地笑意,原来她和他之间一直都没有什么爱情,只有伪装和算计。

  房内,华真说道:“你可是打算回老宅看看吗?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喜儿了,喜儿他恢复得非常好,再过几个月,便是完成健康的模样了。等到了明年的除夕,喜儿也能来南安和我们一齐过除夕了的。”

  许任说:“他恢复得好,便好。”

  华真说道:“只是可惜了微儿……”

  许任却一下子打断了华真的话:“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阿芫刚失去了微儿,我总该多陪陪她。”

  庄芫忍不住捏紧了手。——原来她出生的孩子,叫做微儿……可笑她竟怀胎十月,竟连自己的孩子的第一眼,都未曾见到。

  房间内,华真却突然哭了出来,呜咽说道:“子今,子今,你答应过我,一定会让喜儿恢复健康的,可你如今却对我这么冷淡,你是不是恨我了?你是不是恨我夺走了你和庄芫的孩子?可是子今,我辛辛苦苦陪了你这么多年,从小就陪着你一齐长大,我对你如此一心一意,你呢,你却说变心就变心了……我只剩下我的喜儿了,我只剩下喜儿了,你还能怎么办呢……我、我真的好痛苦……”

  油灯之下,华真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眉眼之中已经多了一丝魔障,看上去就像是疯疯癫癫似的。老元帅曾经说过,华真曾在怀孕的时候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所以导致她的精神变得有些不正常。

  果然,见她如此,许任连忙握住华真的肩膀,柔声哄道:“不会,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让喜儿离开你。华真,你想开一点,好吗?”

  华真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一边紧紧捏着许任的手,一边愣怔问道:“真的不会吗?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许任点头,抿着嘴将华真半搂在怀。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前方,说道:“不会。永远都不会。”

  华真连连点头,突然又傻傻地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你说过,你会永远都欢喜我的。你一定能做到的,是吗?”

  许任沉默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是。”

  可华真突然又哭了出来:“可你还是娶别的女子了……你还是娶了庄芫妹妹……子今,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说话间,华真浑身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她的嘴唇开始抽搐,甚至连脸色都变得铁青。

  许任急忙将华真抱起,放到床上去,一边大声喝来下人,让下人去请大夫,自己则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华真的手,不断哄着她说道:“你怎么忘了,我娶庄芫是为了生个健康的孩子,好给喜儿治病的。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怎么又开始犯病了?”

  许任不断哄着华真,将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可庄芫却站在窗户外,只觉得被匕首插了一刀又一刀,宛若万箭穿心,让她鲜血淋漓。

  她猛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一切,可她转身之时,却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花盆,花盆内的盆栽横亘在她脚下,将她绊了一跤。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许任瞬间走到窗户边来,可打开窗户门,却就看到满眼泪水的庄芫正十分狼狈地摔倒在地。

  许任忍不住大喊:“阿芫!”

  庄芫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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