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徽觉得自己对丁香的感情特别复杂。
他从没见过爱慕他的小丫头竟会直接给他递银子,仿若是在羞辱他一般。可她偏偏一脸纯真,脸上丝毫瞧不出半点羞辱的痕迹,反而满脸真诚,仿若真的只是为了讨他欢欣。
丁香家世尚可,性子天真,娶她当妻子,最是合适。可他并不想和她说太多,只是想单纯的和她做对夫妻,只是慢慢的竟也习惯了她,看她日日给自己送点心,倒也有趣。
可他却不愿外男见到她,丁香模样娇俏,最是好看,让别的男子看了,他便不喜欢。妇人便该在后宅的,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他以为他们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的。
可直到乔营之女竟欢喜上了自己,要嫁给自己为妻。可为何是乔营呢?但凡是别的女子求嫁,他都万万不会答应,可这女子偏偏是乔营之女。
宁徽父亲本是江西婺县县令,十余年前,乔营贪赃枉法,将江西旱灾的赈灾款贪墨大半,却反污蔑给父亲,说是父亲私吞了那笔银钱,这才使得父亲及父亲同僚上下三十余人,在刑场斩首示众,血流成河!
可如今乔妤儿却要嫁给自己,宁徽干脆顺势应下,甚至使了些小手段,让乔妤儿非自己不嫁。那个蠢女人果然上钩,竟果真对乔营逼婚。
只是他令娶乔妤儿,却伤了丁香的心。适逢她的父亲去世,他却又如此对她,让丁香心灰意冷,哀默大于心死。可他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父亲枉死,奸人当道,他身为忠良之后,必然要如此选择。
他逼迫丁香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见不得光的外室,也一定要将她困住,不许她离开!朝堂阴谋,甚至连他和乔妤儿的婚事也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他决不能让丁香知道这些。
一直等到乔妤儿竟意外有了孕,可他明明没有碰她。真是个让人恶心的女人。他便亲自动手,流了她怀中的胎儿。亦和内阁大学士吴大人相互合作,为当初江西旱灾贪墨案进行平反,誓要扳倒乔营。只要扳倒他,他就可以以七出之条休了乔妤儿,将丁香再接回自己身边。
可不曾想,眼看马上就要成功,乔妤儿竟传来消息,说她给丁香喂了堕胎药和血千重,誓要让丁香一尸两命。
那一日,他发了疯似的独自策马去了生死山的乱葬岗。那乱葬岗到处都是无人认领的尸首坟冢,草席一裹便算是收尸。大雨里,他翻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亲自扒了一个又一个新坟,却始终没有找到她。
直到第二日黎明将近,他疯了似的去寻乔妤儿,可乔妤儿却大笑,笑得泪眼朦胧!原来她根本没有将丁香扔在乱葬岗,而是扔在了宁府的后宅,就在原来丁香居住过的那间屋子。那间由他亲手布置的,和升州的家一模一样的屋子……
宁徽跌跌撞撞地去了那屋中,果然看到房内有一木箱,而从箱子弥漫出的血,足足铺了大半间屋,鲜血淋漓,人间惨剧,染红了他的眼睛!
他亲自将丁香从木箱中抱出,而丁香,腹部微隆,浑身蜷缩,尸身早已僵硬。
悲痛欲裂,肝肠寸断,莫不过于如此!从那一日开始,宁徽紧紧抱着丁香,宛若疯魔似的坐在房内,滴水不进,宛若入了魔障。
而一直等到七日之后,宁徽才形神枯槁地从那房中走出,他尚且还抱着丁香,然后,他亲自为她下葬,请高僧为她祈福,而他,终究变得阴毒狠厉,办事再不留有余地。
将辛苦收集的证据全都交给皇上,皇上震怒,将乔家举家罚为流民,世代不得入朝为官。
只是在乔家入狱的当夜,宁徽便去了大牢,亲自给乔家父女一壶毒酒。
宁徽又命人将他们的尸首埋在银杏树下,此二人枉他父亲,杀他妻子,他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亦是从那一日起,宁徽开始整日整日的酗酒,醉意朦胧时,他便能看到丁香又回到他身边,她对着他温柔的笑,还给他纹了许多的衣裳,有时是鸳鸯戏水,有时是凤凰浴火,都好看极了。
可酒醒来时,他却只有独自一人烂在酒窖里,除了孤独寂寞,他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就开始生出恨来,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连妻儿都无力拯救,若是能改变结果,该有多好!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他不能自已。又是一次醉酒时,他看到自己正行走在大街上,而整个大街都十分幽暗,却只有一处地方亮着灯。
他忍不住朝着这光亮处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此处门匾上,写着的是‘满月书坊’四字。
他突然就生出了非常奇怪的错觉,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事先编排好的,就像是一本书的故事。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突然就生出了强烈的希望,当即大步走入了这间满月书坊。
书坊内并没有人,倒是在他走入满月书坊之后,书坊的门便自动重重关上。而等他再打开书坊的门时……只见外面的世界,已是民国三年。
自此,他成了满月书坊的主人,他必须完成每个满月之日上门客人的心愿,不求任何回报。否则,他将生不如死。
而他亦看到了他所在的世界,正是书籍《折桂记》内的世界。这本书的结局,正是他‘苦寻丁香不得,丁香一尸两命’的惨剧。
只是他就是这本书,而这本书,就是他。
等他适应此处生活之后,他便将丁香从书中强行引到了这里,便是为了修改丁香的结局。
若是最终注定有一人要死,他宁可是丁香永活在满月书坊。也好过他独自一人在这里,被孤独逼得快要发疯。
对啊,他就是这么狠心,就算他死了,也不愿放过她。
他要她永远活着,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开心,过得比谁都好。这是他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