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折正低头为那姑娘拉开猪笼的竹编小门,小姑娘忍住满眼泪水,冲着正打作一团的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了声:“被打了,是我自愿浸猪笼的!”
这话一出,子折手上的动作一愣,不远处正在七八个家丁中游刃有余的独孤西辞同样也是一愣,转身往子折与姑娘那儿看过去。
他这一分神便给了后面的人机会,随着子折的一声惊呼,身后那面相猥琐的男人举着把木棍朝他后脑勺重重的砸下去。
“小辞!”
独孤西辞眉头紧皱,微微侧过头,眼含煞气,手腕翻转,手间做工精致的匕首如闪电般甩了出去,一击即中,木棍和匕首同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那男子看着两手空空惊慌失措。
独孤西辞翻身一个旋踢正中腰腹,后者如断线的风筝般远远的摔倒在人群中。
他怒目环视四周的人,那些举着木棒的家丁纷纷后退了几步。
独孤西辞看过去,那小姑娘被子折搀扶着走出了猪笼,双手被手铐铐住,哭的泪如雨下,子折便站在边上面色温柔的轻声安慰她。
独孤西辞额头上落下几条黑线。
明明他才是出力的人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独孤西辞偏头愤愤的吐了口气,抬脚往两人走去。
忽然一枚烟雾弹落在两人中间,烟雾四起。
“子折!”
独孤西辞心头一跳,慌张的喊着他的名字,微微眯着眼睛,冲破弥漫的烟雾,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独孤西辞暗叫一声:“不好!”
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但是为时已晚。
这不仅仅是普通的烟雾弹!
他发现眼前的烟雾如层层云海般怎么都看不透尽头。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头晕脑旋,身形摇摇欲坠。
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腰肢,接住他即将坠地的身形,独孤西辞双眼迷离,只看见弥漫四起的烟雾里,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容落入他的眼帘里。
子折微微勾起在唇角,缓缓低头直到面颊贴着面颊,他低低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没想到小辞的身形如此柔软,不像是个男子。”
独孤西辞眉头紧拧,强迫自己睁大眼看着他,但是之前着急疏忽吸入的量已经彻底麻痹了他的大脑。
“这里交给我吧,别强撑着了。”
晕眩一片漆黑里,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入耳,独孤西辞睫毛轻颤,嘴角竟然漫上一层浅浅的笑意,然后晕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洛阳三月,彼时他也才刚满十五岁,女子来算正好是及笄的时候,可是对于独孤府而言,不需要女子,他们要的是能上战场守卫独孤府的少年将军。
那一日,楼兰大犯盛乐的消息快马加鞭从边疆传回洛阳。
父亲无心再战,年仅十五岁的独孤西辞受命披挂上战场。
临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月如钩上树梢,大堂明亮,烛光摇曳。
独孤西辞身穿独孤府最尊贵的红袍,手持长剑,跪拜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他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声声铿锵:“你是独孤西辞,独孤府便交托给你了,独孤家的荣耀将由你来守卫。”
从那时起,他便没有了成为女子的权利,他和所有的将士一同征战沙场,九死一生。
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不用你强撑了。
医馆里,小姑娘已经取下了手铐,身上的伤痕处也涂好了膏药,便守在独孤西辞身边照看着他。
“大夫,这位公子怎么还落下泪了?可是太难受了?”
“这毒烟只会让他晕倒,应该不会有疼痛感。”
小姑娘不解的望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丝帕擦了擦独孤西辞眼角清浅的一道泪痕。
这轻柔的动作,却将独孤西辞惊醒了,他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坐起,眼睛睁大如铜铃,警惕的打量了四周。
“公子,这儿是医馆。”小姑娘也被吓了一跳。
“子折呢?”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那位公子出去了,他将你背到医馆后便出去了。”
独孤西辞眉头一皱:“出去了?可有说去哪儿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独孤西辞抿了抿嘴角,沉默了半会儿,抬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细细打量她。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被浸猪笼了都不反抗?”
那小姑娘垂眸眼睫轻颤:“我很感谢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但其实我活不活都不重要了,顶着这样的事本身就是耻辱。”
原来这女子本是建成一家府上老爷妾的女儿,老爷病重逝去后,她的娘亲备受折磨,已经陷入了癫狂之中,被府上的人囚禁在了一间阴暗无光的阁楼里。
“我后来也被禁足在了府上,他们连娘都不让我见一眼,有时候我偷偷溜到阁楼那块都能听到娘亲在唱歌,她唱的是江南的小曲,我小时候她常常唱给我听,可是他们不给娘亲唱,他们会骂她打她,我听见娘亲的哭嚎声,可我连门都不能进。”
小姑娘说到这里泪如雨下,她掀开衣袖,露出半截皮肤,伤疤纵横交错,独孤西辞看得出来,有几条伤疤是新增的。
“我曾跑出去去报官,可是连官府都和他们狼狈为奸,后来,等我再长大一些,府邸就卖给了别人,就是要将我浸猪笼的那个男子。”
“我为了求他别将我娘亲扔出去,便委曲求全了。”她先是小声的啜泣,接着演变成嚎啕大哭,哭的一双眼睛红肿的不行。
独孤西辞心生悲戚和愤怒,一拳砸向桌面,咚的一声,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朗朗乾坤之下还有这样猫鼠同眠的事。”
他一用力只觉得全身如抽干般一下子就软绵绵了下去。
“这毒烟能暂时退了你的力气,过几个时辰就好。”
子折从门外走了进来,清风霁月。
“你去哪儿了?”
子折歪头冲他淡淡一笑,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小姑娘。
“这儿是崭新的衣裳还有些盘缠,你的客栈我也找好了。”
独孤西辞见他将事情都安置好了,便道:“没想到子折竟然这么贴心。”
子折偏头无奈的笑了笑,道:“我一直很贴心,将你一路抱回来手都没敢松一下。”
独孤西辞闻言一怔,随即默然不说话了。
“你先去找到客栈好好休息,你的事我们会处理好,你的娘亲也已经救下了,我们安置在客栈了。”
小姑娘抱着衣裳眼里一亮,惊喜道:“真的吗!”
子折微微颔首道:“自然。”
日落西山,宽敞人烟渐少的街巷上走着两个互相扶持的少年公子,一个白衣如雪,一个蓝衣清秀,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感觉可真熟悉。”子折搀扶着独孤西辞的肩膀,笑道:“你可知道上次浮玉山一行你明明喝醉酒了偏偏逞能。”
独孤西辞身上还是没多少力气,只能勉强走路,他侧靠着子折。
子折比他高一些,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均扑在他耳边,他的面色一点点飞红。
“我只是没想到那酒后劲这么强,竟然还是醉了。”
子折低笑:“那可不是,我背着你,你还一直贴着我耳廓喃喃自语,说的话也是匪夷所思的很。”
独孤西辞双眼陡然睁大,惊讶道:“我说什么了?!”
子折露出一抹坏笑,摇了摇头,发冠上垂下的玉穗子随着动作擦过独孤西辞发红的脸庞,晃到他身前。